4
我正着手联系律师以及查看相关资料预做准备,忽然接到了女儿的电话,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她。
听着女儿有些哽咽的声音,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赶到医院的时候,她的病床已经被摇起来,半靠在床边,看着窗外。
昨天还跟我说自己会配合治疗的女儿头发凌乱,正用一张帕子压在眼下,接住掉下来的泪水,以防弄湿纱布,看着窗外的晚霞。
有人来看过她了。
察觉我在病床边坐下,女儿转过头看着我,眼神哀戚,嘴唇蠕动片刻:“妈妈,别告了。”
我垂眸,从床头柜中拿出梳子,慢慢地给她梳头。
“刚刚谁来过了?”
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,是顾瑶。
这个名字出来的一瞬间,我眼中的怒与恨便霎时间喷薄而出。
“爸爸说,他会找最好的医生给我看病、整容,让我变回最美的样子......那个阿姨跪下来求我,她说自己还年轻......”
“你是妈妈的宝贝,”我第一次打断她的话,替她扎好辫子,认真道:“不需要委屈自己成全他人。”
我善良的女儿,偏偏看不得别人痛哭流泪。
我坐在病床边:“妈妈希望,你可以开心。”
路明深明明知道这么小的女儿爱美、心软,所以利用这种方式胁迫我,逼我放弃起诉。
但他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。
我的孩子,注定与我有几分相像。
十岁的女儿扑进我的怀中,失声痛哭,泪水打湿我的衣衫,仿佛回到她出事的那个雨夜。
但此刻,晚霞落在我们身上。
苦难的降临,永远是一场磨练,有人一蹶不振,但我们母女必将涅槃重生。
从那之后,我变得忙碌许多。
我要和律师沟通、收集证据、找工作、照顾女儿,一整天连轴转。
好在路明深还知道他是一个丈夫,和我轮班照顾女儿。
我们大多数很沉默,比结婚时更沉默,同床共枕十二年,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彼此都一清二楚。
但就在开庭前一天,我们爆发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巨大争吵。
那天,我和路明深换班,观察到女儿失落的情绪。
几番耐心询问之下才得知,今天早上路明深来得很晚。
照顾她的间隙,忽然接到某人的信息,说是要去见个老朋友。
他急得连外套都没穿,女儿推着轮椅想给他送外套,却看见他的父亲挺拔的身影就站在走廊尽头。
而那个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正娇笑地喂他喝粥。
女儿想问我,却又不敢问,我想说,却又不知道怎么说。
相对无言良久,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。
当晚,看着女儿睡下,我才约了路明深在家里谈判。
这是一场不亚于世界大战般的争吵,我砸了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,把客厅、卧室弄得一团糟,路明深只是坐在沙发上,依旧用那双冷静幽深的眸子看着我:“发完疯了吗?”
这次轮到他指责我,怪我硬是要起诉:“对于这种案件,最后的结局无非是赔钱,那么公了和私聊的区别都不大。”
怪我到处投简历面试:“你就那么急着找工作?我路明深在你眼里是一个多没用的男人,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吗?”
怪我这种时候不陪在女儿身边,在这里和他撒泼:“有这时间你应该去多陪圆圆,而不是在这里挑我的错处。”
我们闹了整整三个小时,直到夜幕降临,我才疲惫地弯下身子,坐在沙发上。
“明天我要出庭,你去照顾圆圆。”
路明深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僵硬一瞬:“知道了。”
第二天开庭前,我却收到了他的短信,只有三个字:【对不起】
不需要再问他这三个字的意思。
我在被告律师的席位上看见了他。
一身笔挺西装,站在了我的对立面。
我从未见识过他在法庭上的风采,今天总算是领略到了。
由于小区内监控设备不完善,我和女儿被咬的地方没有监控,路明深提出观点——受害者故意挑逗致使宠物伤人的,受害者负主要责任。
在他提出这个观点的瞬间,我就控制不住拍案而起,失控喊道:“路明深,你自己的女儿你难道不了解吗!”
受伤的右臂被震得发麻,却不及心中的麻木。
庭上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或许没人想到,一个父亲会为了赢,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女儿。
这一刻我唯一庆幸的是女儿的腿不方便,没有来到现场旁听。
的确,我缺乏关键性证据,一审败诉了。
出了法庭,路明深已经走了。
我在原地踟蹰许久,才一点点沿路去了医院。
路过一所高校,我停下了脚步,年迈的保安认出了我,笑眯眯地走过来:“黎同学啊,和你丈夫最近过得怎么样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