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兵把张海滨送家去了，还往厨房卸了一袋子大米，老朴给的大酱和泡菜，也都放在了张海滨家的碗架柜上。

张海滨喝多了，躺在炕上嘿嘿笑：“媳妇我这回真干正事去了，你没看见那一马车大米吗？是我用我们厂积压库存换的，明天我把大米卖了，我跟刘兵一人能分五六十块，我不怕吃苦努力赚钱，欠的饥荒很快就能还上……”

一见张海滨又喝多了，洛小菊抱着孩子躲得远远的，但看着厨房那一袋子大米，洛小菊肝颤的心又渐渐恢复了平静。

他不信张海滨却相信刘兵，有刘兵管着张海滨，他不可能去赌钱。

把孩子哄睡着，洛小菊费力地脱掉张海滨的黄棉袄和大头鞋，拿过针线笸箩，缝补那件脏兮兮的棉袄。

她到现在还记得初见张海滨的那个冬天，他就穿着这件黄棉袄，骑着一辆二八大扛，满脸拘谨，车把上还挂着两盒核桃酥。

她就是相中张海滨人老实又有铁饭碗才嫁给他的，谁承想结婚后张海滨就彻底变了个人，经常夜不归宿，回来也是醉醺醺的，等有人来家要账她这才知道，自己嫁的居然是个赌棍。

陪嫁的自行车缝纫机，甚至结婚时买的呢子大衣都让张海滨卖了，孩子出生他也没有丝毫收敛，输钱就回家打老婆，除了寻思炕上那点事，就是逼洛小菊出去借钱，最后公爹都被张海滨气死了。

这件棉袄从张海滨第一次打她，洛小菊就再没给他拆洗过，不但袖口领口脏兮兮的，胳膊肘都露了棉花。

洛小菊叹了口气，从笸箩里找出一块布头，准备缝补棉袄上的破洞，这工夫睡着的张海滨忽然说起了梦话。

“媳妇你别离开我，我再也不赌了，我求你信我这一回，我一定活出个人样，让你和闺女过上好日子，你可不能死……”

洛小菊忙过去护住了孩子，张海滨喊了几声又打起了呼噜。

今天这男人表现不错，喝多了没打她，也没祸害她。

自己以前最怕的就是张海滨喝多回来。

最盼的就是开支和来事儿。

开支能卖粮买油，来事儿了起码张海滨不会往死里折腾自己。

可这个男人说的话能信吗？

洛小菊根本没有答案。

第二天张海滨醒来的时候，洛小菊已经背着孩子上班了。

从他家到毛纺厂，坐公交车都得半个多小时，可洛小菊为了省钱，每天背孩子走着上班，一想到这些，张海滨又抽了自己几个嘴巴。

揭开锅盖一看，苞米面发糕和雪里蕻炖黄豆还是热的，张海滨赶紧吃一口。

进屋穿棉袄他眼泪又下来了，破棉袄上打了五六块补丁。

媳妇这是原谅他了吗？

张海滨擦了把眼泪，心里给自己鼓鼓劲，出门奔了车站。

到马市一看，刘兵早就来了，马车跟前围着不少人，刘兵正给买粮的人过秤。

“滨哥你过来了？赶紧帮大姐把米袋子绑在自行车上。”

新星的大米在临江市很出名，一车大米刚过午就卖完了。

哥俩找了家煎饼铺，要了两碗豆腐脑和几张煎饼，边吃刘兵边数钱。

张海滨看着刘兵的样子直笑：“你都数三遍了，钱还能越数越多？赶紧喝豆腐脑，一会儿都凉了。”

刘兵把脑袋往张海滨跟前凑了凑，低声问道：“哥你猜这一来一回咱俩赚了多少？”

张海滨想了想：“刨去咱俩一家留的一袋大米，我估摸着一百七到二百之间，我猜得准不准？”

刘兵眼睛都瞪圆了：“哥你脑袋里有个算盘啊？真赚了一百八，咱是歇一天还是连轴干啊？”

张海滨赶紧把煎饼往刘兵手里一塞：“还歇啥啊抓紧吃，赚钱还嫌累？吃完赶紧回厂子装货，不是还得帮二队买肥皂和棉布吗？”

俩人吃完饭赶着车就往陶瓷厂走，刘兵看看张海滨打着补丁的棉袄笑了：“咋的，嫂子原谅你了？”

张海滨嘿嘿一笑：“昨天回去我倒炕上就睡了，一睁眼小菊都上班了，也不知道她啥时候给我缝的衣裳，锅里给我留了饭，还是热的。”

刘兵哈哈大笑捶了张海滨一杵子。

刘兵高兴不是因为钱，而是因为张海滨的改变，还有洛小菊尚不明朗的态度。

虽然洛小菊还没彻底原谅张海滨，但日子得慢慢过，只要心里有阳光，眨眼就是春天。

陶瓷厂厂长室，刘一刀看着厚厚一沓子钱眼睛都直了。

“你真把那一车货卖了？没拿钱出去赌？”

张海滨一咧嘴：“厂长你这叫啥话？我都说戒赌了，还指望清库存还饥荒呢，赶紧帮我问问棉织厂和日化，看能不能弄点积压的棉布和肥皂，跟这车货一块儿拉走。”

刘一刀忙拿起电话联系一圈，让崔岩给张海滨开了张介绍信，就安排人装货了。

这回装的坛子和大海碗多，盘子也换成了小尺寸的，这都是按照老朴要求进的货，说朝族社员比较喜欢。

装完货都快三点了，张海滨又赶着马车奔了站前，去日化装了二十箱肥皂香皂，随后去了棉织厂拉布匹。

“刘兵，咱哥俩赶紧把货给二队送去吧，一回生二回熟，折腾几次就知道带啥货赚钱了，流动供销社，老朴这名儿起得真挺合适，这么弄起码开春之前，咱能赚笔好钱。”

刘兵笑了：“海滨哥，你说你要早这么有正事，至于把日子过成那样吗？赚的钱你先拿去还饥荒，我没家没口的不着急用钱。”

张海滨看着专心赶车的刘兵，心里一阵发暖，伸手抢过鞭子抽了响鞭，马蹄声变得更加急促了。

把货卸到队部屋里，老朴看着满头大汗的张海滨哥俩频频点头。

“你们哥俩是真能干，货我让三队的人明天过来拉，大米都预备好了，明天下班前给我打电话，我告诉你们啥时候再送货，往哪送。”

张海滨把一条红梅烟放到了老朴桌上，就跟刘兵出去装大米了。

这次的大米比上回还多，两匹马都快拉不动了，等到市里天都黑了，张海滨让刘兵赶车回家，自己坐上了八路车。

刘兵只给了他一块钱让他坐车，剩下的钱说是要亲手交给洛小菊，交给他不放心。

坐在八路车上，看着车窗外的万家灯火，张海滨感觉特别不真实，依旧好像在做梦一样。

上辈子他从来没发现，临江的夜色这么美，这么有人情味。

看来重生不止让他找回了失去的爱，也让他找回了活着的意义。

有了人生目标，再累也值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