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，手术刚结束，妻子依然没有回家。

电话打过去，她含糊其辞地说在排练新节目，走不开。

我没有戳破。

静静看着相识4年，结婚5年的妻子，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进入舞蹈工作室。

我估计还要几个小时，你别等我，先休息吧。

她急不可耐地挂了电话。

而今晚，已是她这个月第11次深夜排练。

这也是我，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。

1.

清晨5点，映月回来了。

她第一次冲进浴室冲澡。

随手扔在沙发上的舞鞋，少了一只原本别在发髻上的玫瑰花。

苦笑一声，我把舞鞋收进鞋柜，去厨房煮解乏的姜茶。

阿谦，你对我最好了！

倒茶的时候，映月突然从背后抱住我。

声音依旧是那般轻盈动人：这么晚不睡还给我煮茶，你会把我宠坏的。

我不复以往的热情，冷冷将她推开。

先喝茶吧。

你刚跳完舞，身体该很疲惫，喝点姜茶暖暖身子。

映月笑了笑，像只优雅的天鹅，轻轻啜饮着茶水。

一边念叨着：最近排练太忙了，不是加练就是彩排，估计这个周末还歇不了，累死个人........

我想起上周她也是这么说的。

我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，给她送夜宵，才知道她从不曾加练，空荡荡的练功房里，只有一面镜子前摆着她和陈昊的合照。

她的搭档说，这些年，她不曾换过。

太累就別瞒了。

啊？瞒什么？映月水润的眼睛一下子瞪大。

你和陈昊的事，每天撒谎很累吧？跳舞跳到这么晚还要动脑筋跟我周旋，实在是没有必要。

说着，我把姜茶放在她面前，告诉她茶叶和姜片的比例，教她以后该怎么冲泡。

阿谦，别说了！

你这是干什么？你以后不给我煮茶了吗？你不要我了吗？

映月抓着我的手臂搂在怀里，眼眶微微发红。

多年婚姻让我强忍着没有发作：一个红杏出墙，9年也暖不热一颗心的女人，我要不起。

你胡说什么呢？我才不是那种女人！

映月松了手，气冲冲地瞪着我：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？我和陈昊只是搭档关系，他刚从国外舞团回来不久，还没找到合适的团，我才跟他排练几支双人舞帮帮他。

你能不能有点医者的胸怀？不要总是莫名其妙地吃醋啊，真的很没品！

她蹙着眉，一副嫌恶的样子。

上次被我发现她撒谎跟陈昊私下排练，也是差不多的说辞。

可若只是搭档，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？

为什么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？

我苦笑一声，忍无可忍。

那就离婚吧，你去找有品的陈昊！

而她多年未见的舞伴，就是一个被国外舞团开除，靠家里接济，日夜流连夜店的纨绔子弟。

可偏偏，她就是迷恋。

2.

离婚？

江修谦，你不能不要像个妒妇一样啊！我不过回家晚了些，你就说离婚这种气话？这样只会让我讨厌你！

映月抓起茶杯，狠狠摔在地上。

还有我是你的妻子，不是你的病人，和什么人跳舞用不着你管！

你与其每天像盯贼一样盯着我，还不如把心思用在你的手术上！

吼完，映月跑进侧卧，锁上了门。

那颗以为不会再疼的心，竟又忍不住地绞痛。

她脚踝旧伤未愈，我9年如一日地给她**。

她有舞者的骄傲，我每一个演出、每一场比赛都不忘捧花。

她想要什么，我拼了命也要送给她。

可即便如此，也换不掉她练功房里初恋的照片。

呼~就这样吧。

长呼一口气，我开始收拾行李。

阿谦，都这么久了，你怎么还不来哄我？

以前不管生多大气，你都不会晾我超过10分钟的。

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？

看着手机上映月发来的信息，我可以想象到她那张含着泪，楚楚动人的脸。

想到上个月她骗我说要排练的周末，我在一家高档酒店的宴会厅，看见她和陈昊跳着暧昧的双人舞的场景。

那一刻，我似是疯了般冲过去，扯着陈昊的领子质问他是什么人。

映月慌乱地将我推开，死死护在陈昊身前。

他是我的搭档啊！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，不要在这里发疯让阿昊难堪！

她守护陈昊的坚定，多像我守护她的模样。

后面她带着陈昊离开，将我这个丈夫撇在原地，像个笑话般看着自己的爱人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渐行渐远。

那一次，我就有了离婚的想法。

但刚提出来，映月就哭哭啼啼地将自己锁进次卧。

说她最爱的人是我，不想我生气，才瞒着我跟老搭档重逢。

说她脚踝又疼了。

爱了9年，我的心瞬间被她的眼泪击垮。

于是便信她一次。

但........

不会再有第二次。

阿谦，你知道我没睡着，怎么不来哄我？

我和陈昊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，大不了以后我和他排练的时候不瞒着你了，省得你再疑神疑鬼。

我的脚踝又疼了，刚才的舞蹈动作太大，你再给我**好不好？

映月泪眼汪汪来到我面前时，我正在给她写便签。

上面有她每天要做的康复训练。

她容易抽筋的时间。

止痛药存放的位置，以及每次该吃的剂量.........

这些生活的琐事，她从不曾留意，习惯了被我捧在手心照顾。

**的手法我已经教过你了，以后......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了。

3.

映月怔在原地，没有抬手接便签。

我便直接放在桌子上，起身按住行李箱要走。

她这才有了反应，轻轻拉住我，通红的眼眸盈满了泪花：你连行李都收拾好了？你真的不要我了，要跟我离婚？

她的泪落了下来。

以往她这么一哭，我就会忍不住地心软。

但这次，我只是平静道：对，映月，我给过你机会。但现在，我已经受够了。

说着，我毫不留恋地推开她的手。

你有完没完啊江修谦！你要我说多少遍？陈昊是我最默契的搭档，我没有背叛你，做出逾越的事情！

映月突然失控地吼了出来：我和他是走得近了些，过去也的确有过一段，但那都是曾经的事情了。

如果我真的放不下他，为什么不主动跟你离婚，和陈昊在一起呢？

说着，她气冲冲地推了我一下。

方才摔在地上的茶杯碎片还没有收拾，我反应不及踩了上去，锋利的瓷片穿透了我的手术鞋，深深扎入脚底。

血液缓缓淌了出来，像一朵绽放的红梅，映衬着我高大却疲惫的身形。

这9年，我把映月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，连轴转地做手术，想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，下了班还要照顾她的一切起居。

不知觉间，连背都驼了几分。

大概是因为，你习惯了我的照顾，把我当成私人医生了吧.........

除此之外，我想不到第二个原因。

不是的，阿谦，不是的。

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爱，我离不开你........

映月的声音微微发颤，一边说，一边蹲下来检查我脚底的伤口。

眸间似乎有着几分心疼。

阿谦，我这就去拿医药箱，给你包扎。

映月起身往客厅跑去，刚打开柜子，手机**便响了起来。

她顿时把受伤的我忘了，跑到卫生间接通。

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大，我能听出来，是喝得醉醺醺的陈昊。

你还有钱吗晴晴？我想你想得睡不着，就又去酒吧喝了些酒。可是不小心喝太多，钱不够了........

陈昊话音刚落，映月就从卫生间冲了出去，满眼急切地跑到玄关处换鞋。

打开门，她才想起我，随意地瞥了我一眼。

阿谦，你先自己包扎一下好不好？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，很重要的事。

我忍不住苦笑。

去吧，记得回来时做些热敷，你跳了一夜的舞，肌肉该——

她甚至没耐心等我听完，便匆匆地奔向了陈昊。

在她心里谁更重要，一目了然。

脚底的血又扩散一圈，形成一朵血色的芭蕾舞裙。

似是在祭奠，我们彻底死去的婚姻。

再见了。

映月。

我拖着行李箱，朝住了5年的家挥了挥手，走得毫无留恋。

4.

走在凌晨的街头，一时间我不知道去哪儿。

九年的婚姻，像是一场漫长的手术，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。现在手术结束了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空白。

路过医院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，我习惯性地想买些姜茶。手伸到货架前，又缓缓收了回来。

不需要了。

再也不需要了。

柜台后的老板娘认得我，笑着打招呼：江医生，今天这么早？

嗯，刚下手术。

还是老样子，热姜茶？

我摇摇头：不了，给我包烟吧。

诶？老板娘愣了一下：您不是从不抽烟的吗？

是啊，因为映月说不喜欢烟味，所以这些年我滴酒不沾，烟也不碰。

可现在，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。

买了烟，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抽。

过去九年生活被映月填的太满太满，除了手术台就是她，连同事都渐渐疏离，也没什么别的爱好。

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我和映月最初相识的地方。

那家剧院还在，门口的海报也换了新的。

驻足凝望间，恍惚看见九年前的场景。

那时的映月，刚从舞蹈学院毕业，是剧院最耀眼的新星。陈昊跟着国外舞团去了欧洲，毫不留情地将她甩了。

她在排练时情绪失控，一个大跳扭伤了脚踝，疼得几乎晕厥。

我当时正好在剧院义诊，看她痛得脸色发白，立刻上前救治。

意识模糊的她在我怀里一直哭。

不要.........不要丢下我好吗？

好像是从那一刻，她精致的五官，怜人的泪眼便刻在了我的心里。

后来许是因为治愈之恩，亦或是她需要一段感情走出阴影，便和我在一起了。

阿谦，你愿意娶我吗？

恋爱第四年，她主动提起结婚的事，闪亮的大眼睛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。

我做梦都想娶你！

那你会一直照顾我，不让我受伤吗？

我笑：当然会..........

一句承诺，葬送了我数年时光。

但好在，那些深切入骨的爱和执念，在这一刻随着清凉的秋风，消散无痕。

没有遗憾，只有说不出来的轻松和解脱。

阿谦，你怎么真的把行李带走了？

你在哪儿？你快回来好不好？

刚接通电话，映月便呜呜地哭了出来：以前不管怎么样，你都不会抛下我不管的.........

我看了看时间，上午9点50分。

也就是说，映月又陪了陈昊将近5个小时。

她陪陈昊的时间，比陪我这个丈夫更多。

我忍着恶心，尽可能保持冷静：离婚协议今天就能拟好，抽个空，我们把证给领了吧。

如果没别的事，不要再给我打电话。

映月哭得声音都在颤抖：我不离婚，阿谦，我心里真的只有你。你还是怪我和陈昊走得太近，吃醋了对不对？

我答应你，以后每周只和他排练两次、不，只排练一次好不好？只要你别再生气闹离婚，大不了我以后不管跟陈昊练什么舞蹈都向你汇报。

映月，你知道吗？

昨晚我做了一台8小时的心脏手术，病人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，她的心脏有严重的缺陷，需要换心。

手术很成功，但我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心电图，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。

一颗心，只能装下一个人。

你的心里装着陈昊，我再怎么努力也挤不进去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
阿谦，你听我解释......

不用解释了。我打断她：你知道吗？这些年我一直在想，为什么你会选择我。

现在我终于明白了，你只是需要一个能照顾你的人，一个能在你受伤时及时治疗你的私人医生。

而我，愚蠢地以为自己能代替陈昊。

我......

映月，我累了。

“结束吧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