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此药虽大补,却对你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。”
听见他的疑问,燕蓁心知肚明,但果断选择装傻。
“是吗?我以为….”她欲言又止,垂头装作懊悔的样子,道:“是我心急,想同普通人一样能跳能闹,不知这样进补反而无益,倒闹了笑话……”
原来,燕蓁睁眼醒来的这个节骨眼上,正是她一门心思想要高嫁的时候。
为了摆脱在燕家小心翼翼过活的处境,也为了逃避燕夫人三天两头带人来相看议亲,她无计可施,只好铤而走险,故意用病一拖再拖。
因早产的缘故,她的身体先天不足,本就比旁人娇弱,只能日积月累的温养。为了不被发现,她连续服用霸道的补药,既不凶险,还能因相克造成缠绵病榻的效果。
谢良臣沉默着,表情冷淡。
“谢先生可否……不告诉我家里人?”
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床上小声的请求,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、防备着。
见状,谢良臣敛眸,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,十分难得的说了许多话。
“你的身体注定和普通人不一样,只有好好将养,才能长久的体验世间一切。以后切记谨遵医嘱,这次除了平日常吃的药,我现在写些食补的方子,见效虽慢,却对你的症。”
“一切都听先生的。”燕蓁乖乖点头应下。
房中再次变得沉默,半晌,她没话找话道:“谢老可是今日有事?”
“师父去西凉寻一味珍稀的药,归期未定。”
“从北齐到西凉路途遥远,加上两国关系紧张,不知是什么药需要这样跋山涉水?”
谢良臣并不答话,写完药方便背起药匣,起身告辞。出门时将药方交给灵雨,不疾不徐的细细嘱咐了一番。
燕蓁心道这可真是个难以接近的怪人,不知那样亲切的谢老先生是怎么教出了冰山一样的弟子的。
夜晚,谢良臣回到自己的住处,见灰扑扑的鸽子正停落在院里啄谷子。
他将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取下,其中细窄的纸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——
传世花有异常,事关燕家小姐,我必须亲自走一趟。我知你只有出世之心,不愿理会凡尘之事,但此事是重中之重,乃为师一生的牵挂。这次去西凉,来回少则半年,燕家的情况就让这只信鸽带给我。记得,一定要好好照顾燕小姐。
他收了字条,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鸽子光滑的羽毛,而后将其放飞。
翌日,燕府。
“小姐,这能行吗?”
灵雨第三次和燕蓁确认着,期待她的回心转意。
“我保证日落之前就回来,放心。”
她不由分说地掀了被子将灵雨蒙头盖住,将一切都伪装妥当,偷偷溜出了将军府。
能让哥哥退出遴选的,燕蓁的心中有且只有一个合适的人选。
她雇了一辆马车,穿过人流如织的街市,来到上京最有名的酒楼——梵楼。
一迈进正堂,就看见堂内座上一俊逸潇洒的男子被两个小孩揪住衣角不放,争执不休。
一炷香前。
狗蛋蹲在地上,双手托腮一脸郁闷地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八仙灯。
小芳纳闷问:“你这么早蹲这干嘛?还不到点灯的时候呢。”
“点个屁!”狗蛋对着八仙灯噘嘴,“八仙灯里根本没有神仙!”
“你!胡!说!”小芳不信,把狗蛋的脸颊扯出去老长。
狗蛋捂着脸,气呼呼的说:“那个哥哥告诉我的,不信你去找他!”
小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拉着狗蛋跑进梵楼,小手一把攥住萧允岸的袖子开始据理力争,这便有了燕蓁来时看到的一幕。
“明明就有神仙!他们每逢过节就特意降临,供人参观,灯会结束后就又回到天上去了。”
萧允岸挑眉一笑,玩世不恭的戏弄道:“你们怎么证明神仙来过?”
“神仙、神仙在的时候灯会亮!不在的时候灯会灭!”
萧允岸抱臂,弯下腰对小芳和狗蛋温柔一笑,说:“就是没有神仙。”
堂内顿时传来哇哇大哭,两个小孩揪住他的衣摆,哭闹着不肯离去。
燕蓁见状,与梵楼的伙计耳语吩咐,那伙计收了她的一吊钱,腿脚麻利地出了门,不待片刻便手提着一盏纸糊的八仙灯回来了。
“你们过来。”
燕蓁唤来两个小孩,取了火折子对准灯烛点燃,刻画着神仙图样的八仙灯立刻明亮了起来。
“给,想让你的神仙呆多久,就呆多久。”
这下子哭声戛然而止,狗蛋和小芳站在原地呆若木鸡。
他们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相信的事情,就这样一点一点被烧没了。
数秒之后,“哇”的一声,俩娃比方才哭声更大,鸡飞狗跳地跑了出去。
萧允岸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,难得有和他一样喜欢欺负小孩的同好。
他起身上前,刚走两步,便见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转过身来,她手提着八仙灯,薄纱下是纤细的手腕。
一张脸春娇玉嫩秀靥如花,可身形却似一阵风就能吹倒,娇不自胜。
此刻看到他迎面走来,她神情一怔,澄澈的双眸正细细观察着他。
萧允岸勾唇,一对桃花眼里俱是看见猎物的兴味,语气却漫不经心。
“多谢姑娘出手相助,让我脱离‘魔音’的苦海。”
燕蓁有些尴尬。
“我...我没想赶跑他们。”
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娇软,还有些熟悉。萧允岸微微抿唇,像是在思考着什么,嗓音轻柔且散漫:“在下好像在哪见过姑娘。”
他一步步靠近,饶有兴致的盯着她。见眼前人紧张的捏紧了衣角,他像被取悦了似的挑眉轻笑,弯下腰与她面对面平视。
他用眼睛赤裸的打量着她,突然,神情一顿。
“你是....燕非的妹妹?”
燕蓁怯生生的回视他,乖巧点头。
高大的身躯瞬间直立起来。
他皱眉疑惑,印象中她是个内敛文静的小姑娘,这才一年未见,便出落得这等标致了。
得知是好兄弟的妹妹,萧允岸将风流的姿态收敛几分,此刻一副大哥哥的样子,正经道:“你哥呢?他约我出来,半天也不见人。”
“是我约四公子出来的。”
闻言他惊讶挑眉,散漫的笑了。
“你找我?何事?”
燕蓁抿嘴一笑,指了指楼上,示意上去说。
二人行至楼上雅间,萧允岸随行的下人分别把守在窗口、楼梯、门口。
雅间内,燕蓁咬唇,思索着怎么开口。
萧允岸见了,故意慢悠悠的倒茶。
“你怎么不和小时候一样叫我萧哥哥了?”
她眨巴了一下眼睛,“萧哥哥,刚刚有外人在。”
眼看她的乖巧成功取悦了对方,那双桃花眼里笑意更浓。
“说吧,什么事求我?”
燕蓁垂着眼皮,拨弄着手里的茶盏,不紧不慢道:“遴选将近,我记得萧哥哥去年可是拔得了头筹。”
话音刚落,萧允岸便立刻领会,眼中有了轻视之意。
“你想让我帮燕非通过遴选?”
“我想让你帮哥哥在遴选中黜落。”
闻言,他单臂撑在桌上,懒洋洋的支着下巴,眼中来了兴致。
“这是什么戏码?好兄妹反目成仇?”
“燕家若有一天因圣上疑心而被架空,萧哥哥与哥哥自小交好无人不知,朋党之嫌可大可小,难道打算什么都不做吗?”
话音刚落,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,眸中没了一贯的玩世不恭。
与此同时的将军府,燕蓁房内。
灵雨裹着被子急得坐卧难安,见一个小婢女进来,马上问道:“怎么样?人走了吗?”
“没呢,还在院门口站着,嘴里也不干不净的。”
“这可怎么办……小姐呢?回来了吗?”
婢女摇头,道:“香香一直在侧门守着,没有动静。灵雨姐姐,小姐到底去哪了?王婆子毕竟是夫人的人,老这么晾在门外,也不是个事啊。”
话刚落地,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粗俗的声音——
“死丫头,你家主子不懂规矩,你也不懂?”
“不过是跟了一个拈不得针,拿不动线的主子,就以为自己能当家了?我呸,小蹄子还敢给老娘脸色看,当这将军府没有尊卑了?”
一个满脸横纹的婆子立在门廊处,声如洪钟,叉着腰。
“分明告诉你了,我家小姐未愈,等好了自然会去给夫人请安。”
这婆子却不依不饶,眼睛都不抬一下,剔着指甲,奚落道:“哟,我倒是不知道竟还有好的那一天呢。”
她像一只蹲食儿的狗,在院门口来回踱步,随后又提高了音量,伸长了脖子大喊:
“二小姐别是病糊涂了吧,自己睡到太阳照屁股也就罢了,连给夫人请安也省得。”
连喊了四五句,见院里什么动静都没有,气的一甩帕子,嘀咕道:“还真是什么鸡下什么蛋,真当自己是主子呢,要不是夫人宽容,能有今天?”
房内,灵雨急的从床上跳下来。
“快去樊楼传信!”
另一边,燕蓁已将各种利弊一一阐述,然而萧允岸却只盯着她,一言不发。
“萧哥哥在看什么?”
“我在想,这些年是你被燕非藏的太好,还是我不够了解你?”
他们小时候见过几面,又总听燕非提起她的事,所以萧允岸对她倒不陌生。
只是没想到当年跟在燕非身后娇怯的小姑娘,今日竟对朝局分析的一针见血……
见她低头,回避自己审视的目光。下一秒,萧允岸双手撑在桌子上,高大的身影将纤弱的人笼罩其中。他故意逼视着她,却因靠近后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而有些难以集中。
“这些谁教你的?”
“跟爹久了,自然知道一些朝……”
“撒谎。”
“萧哥哥,我不骗你。”燕蓁轻轻哄道:“你和哥哥那样要好,蓁蓁早把萧哥哥当作自己的哥哥,怎么会害你呢?”
以往只要这样一示弱撒娇,哥哥就不忍心教训她了。萧允岸比哥哥还年长一岁,小时候又一起玩过,这招应当也好用吧。
燕蓁在心里打着小算盘,全然没看见他因这句话沉下去的表情,和打量自己的眼神。
那眼神分明不是哥哥,而是男人。
“公子,有人请见燕小姐。”
转瞬间,他恢复如常,又挂上倜傥不羁的笑,稳稳坐下。
“带进来。”
“小姐,家里、家里……灵雨姐姐说,请小姐快快回府。”
她看着一脸焦急的下人欲言又止,心中已经有了猜测。
“我偷跑出来,眼下可能是被发现了。”她拿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他。
“你说的我记下了,此事我需要想想。走吧,送你回去。”
众人出了梵楼,马车一路驶向将军府,不久后停在了侧门门口。
燕蓁行礼拜别,刚走出几步又被车上的人叫住。
她回到马车侧边,仰头看他。
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从车窗伸出来,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发顶。
“你可有想过,如果燕非真的落选了,他会如何?”
燕蓁低头不语。
那只手又来到她的额前,拨弄了两下她的碎发。
“反正我是不心疼。”
他懒散一笑,用手指轻弹了她一下她的额头。
“求我办事时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哥哥,心真狠。”
说完便叫人驾车离开了。
直到马车走远,燕蓁才收回深沉的目光,与刚刚的天真娇俏截然相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