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这一日,阴雨绵绵,边城向来荒凉,因着这场雨更显萧条。
夏瑶身着喜袍,局促不安的坐在床边,一双小手藏在衣袖下绞啊绞,不为别的,只因今日,是她的大喜之日。
她夏瑶,嫁给了边城的镇守大将军,裴弘毅。
但说起这场婚事来,也唯剩下荒唐二字。
裴老夫人行将就木,临死前只想看着裴将军娶妻,可裴将军五年前的新妻还未过门就被潜入城的突厥人给残杀了,便是连新妻一家上下六十多口人都未能幸免,是以这十里八村,偌大边城,无一人敢嫁!
只有她,夏瑶。
可她也是被逼无奈,姥姥病重,她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半文铜钱,抓不了药。
荒凉如边城,根本采不到能治姥姥病的药,姥姥她身子骨又弱,拖一日便是危险一分,她实在是不能等。
是以,跪在了将军府前,自荐。
裴老夫人原本因着娶不到人而焦急,听闻她自荐,也不管她是不是一身小乞婆的装扮,满口答应了。
于是乎,她就坐在了这里。
连拜堂礼都未行,就被送进了洞房。
裴老夫人说,将军在军营中处理要事,希望她不要介意这等繁文缛节,她又岂会介意,她只需要十几文铜钱,去给姥姥买一根参须补补身子。
“荒唐!”
不知过了多久,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,是个男子的声音,低沉浑厚,气势不凡。
夏瑶想,这应该就是裴将军了吧?
“我老太婆死前就这点心愿你都不顺着我?啊?你如今年逾三十了,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,你叫为娘如何放心的走!啊?”
裴老夫人的语气很是悲怒,声音都在打颤。
一旁忙有人宽慰安抚,又是几番争执推脱,房门终于开了。
因着方才那一番争执,夏瑶此刻更加不安,她听出来了,裴将军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,是裴老夫人瞒着他的。
那,一会儿若是裴将军赶她走怎么办?
她要去哪儿弄银子给姥姥抓药?
她听到稳健的脚步声进了屋,复又将房门关上,而后缓步行至她面前。
“今日之事,实在家慈自作主张,委屈姑娘了。”
头顶传来低沉浑厚的声音,夏瑶躲在红盖头下的双眼滴溜溜的转着,无处安放。
下一刻,盖头被一杆秤挑起,夏瑶猛的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,一张小脸上满是惊讶跟紧张。
这人,就是裴将军?
身形高大挺拔,一股子大将之风,只让夏瑶这个小村姑自惭形秽。
到底年岁大了些,他的眼角染着冷冽的风霜,只让他看上去更加可靠。
裴弘毅也愣了。
听母亲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小村姑,他倒也没得多想,哪料到竟是个如此水嫩的小姑娘,剪水双瞳正映着烛光,分外明亮,透着几分惊讶与害怕,她这么小,俨然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!
当下,裴弘毅便沉了眉,“母亲真是胡闹!”就算是擅自给他娶妻,也不该娶个女娃娃回来!
话音落下,便是转身就走。
他这一走,夏瑶急了,慌忙上前两步,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。
他身形一顿,回头看她,只见她双眸泛着水润的红色,咬着唇,一副将要梨花带雨的模样,“将军……民女自知高攀,只是,只是姥姥病了,我,我也是没办法……求将军莫要嫌弃……”
声音到最后,越来越轻。
她说得没头没脑,裴弘毅却也是懂了。
她虽无父无母,却还有个姥姥,姥姥病了,无钱医治,便想着嫁入将军府,好给她姥姥看病?
倒是个孝顺的孩子。
裴弘毅却依旧是沉着眉,“你太小了。”
他都三十多了,这年纪,都可以做她爹了!
哪知她一个劲的摇头,“不小的不小的,我十七了,我不小的。”话说到这儿,仿若是想到了什么,便又低下头,红了脸颊,“会,会长大的……”
他一愣,不懂她所指,却无意间看了她胸前一眼,顿时心中忍不住轻笑,莫不是指那儿?
面上却仍是冷峻的,“十七也小。”
“不小的!村口张姨家的翠儿今年十六岁娃娃都生两个了!”她急忙争辩,抬眼对上他略诧异的表情,便又羞红了脸。
低头,只一个劲的绞着手里的衣角,“将,将军……你,你别赶我走……”
出了将军府,她跟姥姥,怕都是没有活路走了。
裴弘毅低头,看着那两只小手绞啊绞的,终于是叹息了一声,“再绞就破了。”
夏瑶一愣,这才慌忙收回了手,却是担心裴弘毅还要走,犹豫着便又伸出手,紧紧拽着他的衣角,不顾他的诧异轻声道,“我不绞了。”
看出了她的心思,裴弘毅无奈摇头,“我去让人将你姥姥接来。”
闻言,夏瑶一惊,也顾不得羞不羞涩,抬头看他,“将军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你姥姥既然病重,怎能没人照顾。”
顿时,她又惊又喜,“多谢将军,多谢将军!”
“恩。”他应声,却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角。
夏瑶这才反应过来,慌忙松开。
裴弘毅就这么出去了,再回来时,身上换了身喜袍。
对于他这一身装扮,夏瑶自是惊讶的,只听他道,“今日婚事仓促,怠慢了你,总不能连拜堂都省了。”
是以换上这一身喜袍,也算是他对此事的尊重。
实则也是因方才有件事夏瑶说得很对,她既然已经走进了将军府,再出去,就没活路了。
城里已然混进了突厥人,虽说此次婚事仓促,却也怕突厥人已经打探到了,或许她一出这将军府,便会被撕成碎片。
另外就是……他总不能无端坏了人小姑娘的名节。
夏瑶当下便红了脸,难得将军肯认了她的身份,还要将姥姥接进府里,她已是感恩戴德,不敢奢望什么了,却没想到,他竟然还想到了这一层。
于是点了点头,甚是听话的走到他身边,安安静静的行了拜堂礼。
他又端起桌上的两杯酒,将一杯递给她。
她知道这叫合卺酒,寓意夫妻二人从此合为一体,永不分离。
喝下这杯酒之后,她便是真正成为他的妻子了。
放下酒杯,他便沉声开口,“睡吧。”
夏瑶一愣,瞬时红了脸颊。
是了,洞房花烛夜,重头戏自然是这个‘睡’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