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嬛敛眸,喝完粥,扯起桌上的绢帕擦了擦唇角,淡淡道:“钱家如今就剩我一人了,不管外人怎么看,我都是要给父亲母亲下葬的,若我都怕了,对得起他们二十年的养育之恩?更何况,旁人信他们通敌,我却是不信,钱家是无辜的。”
钱嬛声音很轻,语气却格外笃定。
不管钱家如何人人喊打,她都得趁着督军府没有搬空钱公馆前,回去一趟。
翠珠重重点了点头:“小姐放心,我待会就去打听。”
钱嬛颔首,稍稍饱腹后,摸了摸自己的唇:“先不急,你先与我走一趟吧。”
说着,钱嬛已经起身,拢了拢雪白的披肩,离开了房间,翠珠愣在原地,看着她走远才急急忙忙追上去,担忧道:“小姐,你身子还没好,这个时候了要去哪儿啊?”
翠珠心惊胆战,唯恐督军府上的人瞧见她们会直接动手。
钱家出事,她这个丫鬟倒是不打紧,可她们小姐……谁也不知道姑爷是怎么想的。
不过,她却是多虑了,一路走来,督军府的下人虽然神色古怪,却仍是恭恭敬敬喊钱嬛一声“少奶奶”,并没有想象中的困境,翠珠放心了些。
看着翠珠如临大敌的模样,钱嬛弯了弯唇,行走间一颦一笑皆摇曳生姿。
翠珠看呆了眼,虽然以前的小姐也很美,可不知怎的,今天的小姐出奇的不同。
不过,当翠珠看到钱嬛领着她来到督军院子外时,吓得面无人色,死死拉着钱嬛的手臂,颤颤巍巍道:“小,小姐,你怎么敢来这里……你身子不适,督军也是知道的,不需要来和长辈见礼,再说了,昨晚姑爷都不在,咱们还是快走吧……”
这里面住的,可是整个丰城说一不二,跺跺脚都能震三震的督军,阎川!
督军为人严肃,不苟言笑,素日里也没个笑脸,小姐最怕他,这会来不是触霉头?
钱嬛充耳不闻,来到督军院外,驻守的警卫员便拦下她:“督军在练拳。”
“劳烦通报一声,就说钱嬛有要事求见督军。”
钱嬛手里捏着绢帕,举止有度,仪态自然,活脱脱从民国画卷里走出来的大小姐,她声音如一股甘冽的清泉,说话间展颜一笑,宛如初生的露水,美不胜收。
在入组《曙光》时,她还专程上了礼仪课程,自然不会出错。
警卫员顿了顿,抬眸看了钱嬛一眼,想到昨晚的事,还是入内为她禀报了。
钱家因资助倭人间谍,犯了众怒,只能清剿干净,但这位钱小姐已经嫁入督军府,是名正言顺的阎家人,只要督军府没说要休弃她,她就是督军府的少奶奶。
更何况,少督军对她的感情有目共睹,谁瞧见两人不说一声般配?
警卫员入内后,须臾,督军身边的李副官就亲自前来邀钱嬛进去面见阎川。
翠珠浑身发颤,跟在钱嬛身后,不住吞咽着口水。
钱嬛进入厅堂,便看到了穿着练功服,坐着喝茶的阎川,他虽然年纪大了,但身体格外硬朗,周身充斥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,一看便知此人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。
也是,执掌丰城几十年,从拥兵自重的军阀,到丰城最高军事长官,能是普通人?
一看到阎川,钱嬛便红了眼圈,哭诉道:“阎伯伯,你与我父亲相识已久,应该明白他的为人,他最是痛恨这些侵略者,又怎么可能资助东洋人?那些所谓的证据,都是无端捏造!不求阎伯伯看在钱家多年倾尽家财,鼎力相助的份上放过钱家,只求您收回兵马,不要再追杀我哥哥,他们都只是普通人,不涉及军政之事。”
阎川看着掩唇痛哭的钱嬛,轻叹一声:“阿嬛,是伯父对不住伯贤兄,对不住你。”
钱家之事已不是一朝一夕了,流言蜚语早已甚嚣尘上,东洋人虽然没有宣战,但他们潜伏在暗处,从事着搜集情报,暗杀,贩运鸦片,截收破译着军政要员的密电,这是侵略阴谋,如果不处置了钱家,他这个驻守丰城的督军又有何颜面面对城中百姓?
但他深知钱嬛无辜,又是自小看着长大的,之恒也一心爱慕,这才放任他们成婚。
选择在婚礼时动手,一来是震慑丰城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商户,二来也是告诫他们,但凡生出叛国资敌之心的,他阎川都会杀之,甚至大义灭亲。
三来,他也是想钱嬛往后安心待在阎家,相夫教子,不要被有心人利用。
昨日之事对她的确残忍,但钱家五子个个出挑,若不斩尽杀绝,放他们离开,日后难保不会祸及阎家,他能从一介白丁走到今日,靠得绝不是宅心仁厚。
“阎伯伯,我原是没办法活着见到您的,之恒哥如今心中另有所属,愿为她毒杀我这个新婚妻子,他已忘却曾经答应过我的,如今,我只能来求您了。暂且不管钱家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之举,我父亲与您的情谊总是在的,给钱家留一些血脉,求您。”
钱嬛纤细的身影伏地拜倒,声音凄婉。
她脑袋叩拜在地上,清绝的脸上是淡淡的讥诮。
“毒杀?”阎川眉头一皱,之恒对钱嬛的感情他是知道的,怎么可能做这种事?
他只知道钱嬛是中了毒,却不知竟是之恒亲手所为!
“阎伯伯身为丰城督军,什么事都瞒不过您,江朝颜,丰城大舞厅的台柱子,因曲子新鲜,于月前名声大噪,之恒哥日日前往舞厅,这事儿您应该听说过。”
“昨晚,他搁下我这正头太太,只因江小姐突然头痛,您说,他到底爱谁?”
“我今日过来,除了为阿兄求情,还想求阎伯伯,帮之恒哥将江小姐纳入督军府,否则他日日去舞厅鬼混,少督军的名声怕是都要因此败坏,钱家没了,可我还是他的太太,绝不能容忍他自甘堕落,府里多个姨太太是小,之恒哥坏了名声是大。”
听钱嬛说了这么多,阎川神色变得深沉,抬眸看她:“你不怪之恒?”
昨晚钱家被抄家枪毙,是阎之恒亲自领兵去的。
钱嬛脸色微白,神色有些局促:“怎么会?之恒哥和我从小一起长大,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的情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,我只希望他能过得更好。”
阎川看了钱嬛片刻,良久,方颔首道:“好,我答应你,钱家的事到此为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