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个月一晃而过。
时维九月,碧空如洗。
中都凤阳,弃修的城垣宫墙上,远眺外城城垣、禁垣城垣、皇城城垣都已经修建好,却满目荒芜景象,唯有一些农人在城垣外忙碌农事。
朱标心知肚明,为何朱元璋弃修这中都,浙党刘基在胡惟庸探病之后,就挂了。以朱元璋性子,更看出来整个淮西文武集团,已经抱团成了朝堂最大的阵营。
若是定都中都凤阳的话,虽然有前江后淮的险阻可依,也更能尽老朱的故土思乡之情,但日渐壮大的整个淮西集团将成为整个王朝的大患。
朱标令他的贴身太监高丽人朴恩施,把依照蒸汽机火车车头图纸,新造好的第十三个试验机,坐在其上,锅炉后的煤水车里数名小太监往里面填煤,在这城垣上铺好的铁轨上,拉动铁杆。
锅炉燃烧,活塞联动,烟管喷吐着热蒸汽,烟管灰箱之上呼哧呼哧着油烟,调节阀的牵动下,冷水泵与冷凝器里联动着,动轮终于哼哧哼哧滚动了两下……
又歇菜了,停着不动了。
“太子爷,您真是英明神武!此乃鬼斧神工之物也!”
胡惟庸身旁,跟着御史中丞涂节、御史大夫陈宁,陈宁立即满脸恭维笑容,恭贺出声。
“又失败了,走,去另一端,试试第十四号机。”
朱标叹口气道,没好气地瞥一眼这涂节、陈宁与胡惟庸。
堂堂右丞相,不在正在修建南京城的应天待着日理万机,却屡屡赶来盯视他朱标。
“参见殿下,殿下忙碌已久,已近正午,还请用膳。”
这时,与宫女一起拎着壶浆箪食竹筐的徐妙云,刚刚登上城楼。
“妙云,正好你来了,陪我一起来这里。”
朱标见到这长相绝美,眉目颇有英气,却举止淑雅的徐妙云来给他送饭,登时便是大喜。
那天两人婚事便定下,他虽然从养心殿见到徐妙云神情不对匆匆离开,但从这三个月来,她日益与他亲密相处的举动来看,这徐妙云终究是接受他了。
堂堂国公之首魏国公长女,下月便是两人婚期,嫁给他做侧妃,以她那将门之女还勤读诗书并侍奉马皇后的心气来说,的确是有一点委屈的。
“殿下,来先喝口茶水。”徐妙云递给他茶碗,更是展颜一笑道:
“殿下,您昼夜不停,与您新组建的神工营工匠,做这木牛流马,粮食大计,军国大事,您真的是身先士卒,亲力亲为。”
朱标接过后一饮而尽,笑道:
“果然有见识,比某些整天嚷嚷我玩物丧志的翰林院进士们,强千倍万倍。”
这时。
涂节得了胡惟庸眼色,步上前来,抚着胡须,朝他作揖,恭谨反驳道:
“太子殿下,前元扎马鲁丁、郭守敬等人玩物丧志,造什么浑天仪、方位仪、《万年历》、《授时历》,妖言惑众,以经学之名,扰乱视听,前朝便是如此朝风不振,以宽仁失天下的。殿下还请鉴之!”
朱标看向守在城垣登临处不远处的济宁侯顾时,去年因为被派往北平守城时,终日饮酒不谈军事,被老朱罚了俸禄。
上月被他在老朱面前说好话,跟了他来到中都这边。
他大声朝顾时笑着出声喊道:
“顾叔,过来给这胡丞相、涂中丞、陈御史唠一唠。咱还有事要忙呢!”
顾时跑过来了,一瞥三人戒备神色,立即面色严肃,粗大壮汉声腔震耳:
“你等酸腐文人,平日里张口闭口仁义道德,张嘴闭嘴之乎者也,站着说话不腰疼,干过什么屁事?”
“还是太子殿下说的好,空谈误国,实业兴邦,文臣嘴舌,**不正!”
胡惟庸哪怕涵养极深,到底也是心高气傲之人,儒雅俊朗的脸,直接展露恼火怒容,指向顾时:
“顾时,你我素有交情,何以近日疏远于我,更言此辱骂之言?”
他被“空谈误国、实业兴邦”这八个字震得振聋发聩,更被“文臣嘴舌,**不正”这八个字惊得内心骇惧。
但凡这十六个字传开的话,素以天子门生,孔圣弟子的天下间文人士绅,岂不要把他这个右丞相唾骂死?
“空谈误国”这四个字,足以今后镇压天下士子悠悠之口。
“文臣嘴舌,**不正”这八个字,更像是旗帜鲜明的割肉软刀子,足以堵住他们靠科举拉结门生,靠把持朝堂舆论,拉拢乡绅转变士绅的便捷之路。
今后奉天殿大朝会上,勋贵公爵们,完全可以用“空谈误国”、“**不正”来压他们了。
这可让衮衮诸公们怎么活?
他胡惟庸三年前出任右丞相之后,甘为天下文人之首,凭借自己才干,背后更得李善长信任,表面更争得朱元璋宠信。
他深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官场之道,朋党营私,门生羽翼遍地开花,淮西不得意的武将,也尽数投奔于他。
而这顾时,明明也是其中一位至交啊!
他啥时候,甘为太子朱标鹰犬了?朱标这软弱性子,值得他投奔吗?
“好一个空谈误国、实业兴邦,好一个文臣嘴舌……”
徐妙云都不禁把目光投向正躬身检修第十四号机铁疙瘩的朱标,美眸眨动,喃喃念道,笑看胡惟庸的动怒模样。
顾时,更是朝着胡惟庸大吼:
“姓胡的,跟你混有什么好?”
“之前我这姓顾的,一心打仗。”
“结果呢,被你们扯后腿,背地里鼓动言说,拼死拼活为朱家江山,到头来,刘基的飞鸟尽良弓藏就是下场。说什么封公封爵之后,丹书铁券也无用,到头来还是一场空。”
“你再看看,太子爷在干什么?他在用亲力亲为告诉我们,实业兴邦!”
“噗嗵”一声,胡惟庸跪倒在地,磕头求饶:
“太子殿下,臣冤枉啊!臣断然没有在济宁侯面前说过此话,臣实属冤枉啊!”
涂节与陈宁也都跪在地上,不敢出声。
朱标抬起因为擦汗弄得一脸煤灰的笑脸来,立即扶起胡惟庸,板脸对顾时道:
“顾叔,您言重了,胡丞相一心为公,**是坐得最正的,啊不,这是粗话不当讲。胡丞相是最最公忠体国,忠贞不二的。”
“快快,胡丞相您劳苦功高,妙云你快给胡丞相上茶,上好茶!”
说罢,继续招呼身旁几个贴身太监,搞这个更复杂的第十四号试验机。
让五个瘦小太监爬上煤水车,往燃烧室里铁锨填煤。
让贴身太监朴恩施,在前端汽包下摇动摇杆,然后飞身冲向车厢。
看着汽缸之上的过热箱,开始溢出热量,烟筒开始喷吐白汽,十字头连同连杆,连杆带动偏心曲拐,偏心曲拐带动动轮,在车厢里朴恩施操纵最前端导轮的转向下,动轮往前奔腾起来……
“跑起来了,跑起来了!神迹!神迹!不靠人力、牛马畜力,真的可以跑的木牛流马!”
刚还要端茶倒水的徐妙云激动得拍手大笑,朱标看向如丧考妣脸色惨变的胡惟庸、涂节、陈宁三人,笑问:
“刚才谁说玩物丧志、妖言惑众的?”
涂节还忍不住双手作揖,插嘴道:
“敢问殿下,此物耗尽神工营能工巧匠,数千名铁匠、木匠昼夜打造尺寸不一、粗细不一的这些铁器造物,耗日费时,损耗民力,此玩物贪逸之风若长,奢靡丧志之行若频,岂不违背纲常礼法?有损皇家威仪?助长玩乐之气?殿下灰头土脸,有辱斯文啊殿下!”
耗费多少时日,好容易以手工作坊式的零件设施,总算磨合出了这终于能跑车的蒸汽机火车来!
你当头就指责我是违背纲常礼法?有损皇家威仪?还助长玩乐之气?还有辱斯文?
朱标再怎么好脾气,此刻也忍不住了:
“来人,将他捆绑起来,置于煤水车后绑上的马车上,让他尝尝什么叫做,真正的有辱斯文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