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凛寒风,初冬的雪跟着风打旋,扑打在门檐上挂着的大红灯笼。
明棠院内。
沈棠宁睁开眼,缓了缓,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,最后落在了身前伺候她的春梅身上。
不禁有些恍惚。
“夫人莫要伤心,贵妾也是妾,您才是世子的正妻,还怕拿捏不住一个姨娘?”
春梅絮絮地说着。
夏兰端着药碗站在春梅身后,这会上前来,跟着说道:“就是,等迟些李姨娘来请安,奴婢让她好好尝尝下马威给您出出气!”
贵妾,下马威······
沈棠宁瞧着失而复得的两个贴身丫鬟,依旧青葱的年岁容貌,她知道自己重生了。
还回到了李蓉刚入府的时候。
嫁给容瑾的一个月后,李蓉以贵妾的身份迎进安国公府。
此后原本能相敬如宾的夫君,会因李蓉掉的一滴眼泪同她百般争执,会因李蓉的妒意迟迟不与她圆房,哪怕后来母后施压,容瑾同她圆了房,也为保李蓉母子地位逼她喝了绝嗣药,自此病倒常年卧榻。
直至太子逼宫继位,位及首辅的夫君休了她。
当晚李蓉着人放火,她爬到门前握住门槛,却被李蓉一脚踢回。那个开始被她不屑一顾的贵妾,放肆张扬的笑道:“姐姐,你怎么可能斗的过来自几百年后的我呢。”
一切的开始源于请安不顺遂李蓉落下的那一滴泪。
一滴,又怎么够!
她受到的痛苦必要李蓉百倍偿还!
怀着这般心思,天色一亮,沈棠宁一身大红宫装坐在正堂上座,抚了抚许久未见的狐裘婵绢,轻叹。纵他容府清贵世家节俭,她是大魏唯一的长公主,凭什么要因为容瑾一句话舍了绫罗绸缎,委屈自己?
“还是这些缎子衬得上夫人的盛芙之姿!”
自从嫁进国公府,夏兰许久未见主子穿过这般亮丽的衣服,经她们手的,也都是些普通的素色绢布,主子身份高贵,玉容仙骨,沐浴时好几次她都看见布料摩擦的红痕。提过几次,主子都为世子当初一句“过于奢靡”搪塞过去。
沈棠宁眉眼笑开:“你惯来嘴甜。”
“嘿嘿,奴婢既讨您笑了,您可得日日这样打扮赏奴婢过过眼瘾,我这双眼可茹素好久了!”夏兰捻了个兰花指搭在腰间行礼。
“你呀你,真真活宝儿。”
“这一月为了融入国公府,往身上套了诸多枷锁。”沈棠宁摇头笑道:“唯唯诺诺,竟有些不像自己了。罢了,往后,一切用度皆按宫中的来。”
端来清茶的春梅笑了笑。
“夫人早该如此,娘娘和陛下给的嫁妆都够您十几辈子挥霍的了,偏您实心眼了这么久。”
“就是,夫人是下嫁,何必事事牵让世子嘛。”
夏兰说完,沈棠宁含了口茶接道:“你俩说的都对,一个滥情的男人罢了,不值得我费心思经营关系。”
之前满心满眼都是容瑾,是顾及皇室同国公府的婚盟。
是她想为皇帝阿爹和太子长兄拉拢容府,以报幼时护她和阿娘一对寡女之恩。
可既然国公府生了谋逆之心,那便不配让她一让再让!
“夫人自个想通了便好。”春梅道。
屋内三人对视一笑。
门帘恰在此时被两个修长手指拨开,容瑾俊美如玉的脸露出,温和深不见底的眼,往沈棠宁脸上打量片刻,收回眸色。未曾想到,他以为的温柔体贴的妻子,竟还有这一面。
“阿嚏…”又一道细弱的声音。
女子身穿水粉衣裙,披风下的柔荑紧牵着男人的手。
“你身子弱,受不得风。”容瑾收回神思,忙把身后的娇娇儿拉进屋内,走到堂前,微微颔首同妻子打了招呼,便扭头柔声道:“蓉儿,堂上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,昭宁长公主沈棠宁。她性子温柔端方,不会为难你。往后,唤她夫人便好。”
自古妻贵妾贱,公堂之上亦是如此。
入府翌日得主君相伴奉茶请安的妾,简直骇人听闻。更别提容瑾这般言语相护,李蓉眼眸当即红了,心下对娇弱白莲花这个人设更加肯定,满是柔情看了眼容瑾:“是。”
表演完,她收回眼眶红意。
见到了穿到这具庶女身体后第二个惊艳之人。
李蓉被堂上那灼灼容颜刺到,眼前的人可真是命好呐。
什么都不用做,生来就有尊贵的身份和绝色的容貌,而她这幅新身体只是个庶女。
掩下嫉恨的眸色,李蓉含笑。
无碍,她可是现代人,经由平等自由的熏陶,眼界和气度不是一个古代公主能比得上的。
总有一天她会抢走沈棠宁的所有,比之还要风光!
想通后,她规规矩矩端茶跪下请安:“夫人,请喝茶。”
跪下的身姿有些歪斜,更显弱如扶柳。
“起来吧。”
沈棠宁接过颤颤巍巍的茶盏,啜了一口热茶,垂眸掩下嘲意。不怪她前世误会李蓉大不敬之类,这种不伦不类的行礼,放在宫中,脖子早在其他地方安了家。重活一世,她没兴趣计较这等鸡毛蒜皮。
最重要的是潜伏国公府,找到容瑾撺掇太子谋反的证据!
这才是她和宫中亲人立命之本!
“谢夫人。”李蓉在容瑾搀扶下起身,倚在他肩上俏皮笑道:“钰郎,夫人果真同你说的一样,温柔大方的紧呢,我相信我和夫人会相处的很融洽!”
空气中的甜蜜味儿泛起,春梅夏兰面色皆不好看。
融洽个屁!
在夫人面前同世子亲亲我我,不是打夫人的脸是什么!?
而沈棠宁见此,冷了眸色。
月余前,彼时应父皇赐婚圣旨嫁进国公府,拜堂礼刚成容瑾便被急派南下疏洪,新婚翌日,独她一人被沈老夫人念叨许久女训女戒。
她在宫中金尊玉贵,根本不把女则这玩意儿放在眼里。
可她前世被李蓉以此陷害多次,甚至春梅和夏兰的死都是因为李蓉记恨她们说教礼法,妾不如妻。
既如此——
沈棠宁冷冷笑道:“李姨娘,我虽为主母,却为新妇,也没什么能教你的。便只好借老夫人几句话。为夫妾者,当勉之谨之,无违闺门之礼。主君看重你,往后你定要敬侍主君,不可怠慢。你可记下了?”
此话一出。
李蓉脸色果然变了,白了又白。
只觉咽下了满口恶心的苍蝇,膝下僵硬屈曲行了礼:“···妾身···记下了。”
上辈子她作为首富的女儿,容貌姣好,走到哪里都不缺男人捧着。而今,竟然成了古代的妾,还要被一个封建女子教训,手指掐进掌心,长公主又如何,在她眼中这些愚昧古人跟现代的狗没什么两样,坐井观天。
崇尚圣人礼记的容瑾脸色淡淡,未觉有何不妥。
空气的甜味儿散的干干净净,飘着她香炉里的幽兰。沈棠宁自醒来后胸口那股郁气散了些许,红唇勾起笑得灿烂,恶心到所恨之人,果真爽快!
容瑾捕捉到这抹笑,面色怔松。
眼中之人犹如红牡丹盛开,极尽妍丽,姝色无双。如若不是开在紫禁城中,或许,他的心也会被轻而易举迷惑。
可惜,紫禁城中的所有东西最好的结局是腐烂。
容瑾眸色渐渐入了深渊,恢复以往的平静。他双臂抬起,微微拱手温声道:“怀钰有一事相求,还望夫人答应。”
“世子乃主君,这是做什么?”沈棠宁微笑,懒懒倚着扶手,道:“主君说什么,作为妻子,理应封为天旨遵循啊。”
直觉告诉她,让李蓉此次落泪的事,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