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1年,
大西北,
“雅芳,你再使点劲儿!再晚怕是要赶不上回城的火车了。”
迎风雪里,一辆从场部拉树苗的板车陷入了雪坑里,周雅芳拼命的往前拉着老态尽显的驴子,可是车轱辘陷得太深,压根就拔不出来。
“回城”两个字,是周雅芳下乡支边三年里心底的执念。
她本来是金陵城军区首长乔司令家的小女儿,可在自己十八岁生日的时候,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同志找上门,自称是多年前被医院报错的真千金。
那天她穿着价值不菲的水手裙,抱着大哥送给她的手提包,戴着二哥送给她的水晶发箍,精致的像是一个洋娃娃。
而她这个洋娃娃当时正在唱生日歌,幸福的浑身冒泡。
是真千金乔园园的出现搅乱这一场本该开心的生日宴会,
记得当时也是一个下雪天,乔园园赤着脚站在大门口,发丝凌乱,嘴角还挂着斑驳的血迹,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乔母,委屈的让人瞧了就心碎。
看见热闹穿着光鲜的一家人,
乔园园扑通一声,就跪在了雪地里,
她哭着说,父母临死前才告知她不是亲生的,而那天出生在医院里的女娃娃就只有周司令家小女儿。
几经辗转,乔园园才终于从当年的接生的小护士嘴里打听到了亲生父母的消息。
周母看着柔弱的乔园园,眼眶倏的就红了。
没多做细问,便是已经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。
她那好大哥跟好爸爸倒是谨慎些,问清楚了生日,出生的医院,也默认了乔园园的身份。
周雅芳一下子从被宠上天的宝贝疙瘩,变成了无人搭理的咸菜疙瘩。
手里的礼物还热乎着,可刚刚还围着她的父母兄弟就已经跟别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了。
为了弥补在外面受了18年苦难的真千金,父母瞒着她偷偷将户口调换过来,真千金乔园园便顶着她的身份,去上了她辛苦考上的大学。
而作为假千金的自己因为是家里多出来的人口,被街道办请去当支边英雄!
事情都发生的太仓促。
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,已经穿着补丁棉袄被父母送上了支边的火车。
而乔园园则是在离家不远的大学里,享受着美好的大学生活。
从火车上下来,她便懂了,从此以后便是自己一个人了。
一去三年!
今天正好完成任务要回城了。
周雅芳看着白茫茫的一片,牙一咬,将身上那件三年前穿过来的碎花棉袄脱下来,垫在了车轮处,朝着拉扯的大叔喊道,
“叔,我在后面推,你拉驴,咱们使使劲儿。”
赶驴车的大爷心疼的看了那碎花袄子一眼,
“行!”
周雅芳在驴车后面使足了劲儿,赶车的大爷配合着一甩鞭子,刚刚懈怠的驴终于撅起了蹄子往前跑。
驴车动了,周雅芳捡起地上的碎花袄子,随手拍了拍,哆嗦的穿上。
大雪的天,零下十几度。
周雅芳坐在车上冻得人都是懵的,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嘴唇发紫。
可她不敢懈怠,给了驴车大爷五毛钱,转身提着包裹就往人山人海的火车站挤。
从她所在的城市回金陵城,要坐三天三夜的火车。
火车上什么味道都有,脏袜子,臭脚丫子味,对面小孩窜稀的味儿和在一起,周雅芳强忍住胃部的难受,用馒头就着冷水,愣是眼皮子都没有合一下,生生熬到了下车。
“呜……”
“金陵城火车站到了,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齐行李下车。”
她的行李很少,只有一个背包,从火车上下来,周雅芳的脚步还是虚浮的,出了火车站,她便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,男人穿着绿色的军装,肩膀上的星星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,
是军官大哥乔航!
三年的支边生活,周雅芳从一个事事不会的城市娇**,成为了治沙英雄。
这其中流失的可不光光只有时间,还有她与周家人的情感羁绊。
刚去大西北的时候,她的脸被风沙吹得裂开,躲在地窝子里哭着给大哥写信,说只要接她回去,她便不再计较乔园园抢了自己大学名额的事。
满怀希望的将信寄出去,可收到的却是乔航冷漠的寥寥数语,
他说,“那本该就是园园的!”
可明明小时候自己被欺负,总是大哥乔航背着她去打回欺负她的人。
她不明白,为什么做了十八年的大哥,怎么可以说变就变?
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,她将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压下,眸色平静的看着走过来的人
“乔同志!”
乔航听着这疏离的语气,怔愣了数秒,目光在实在算不得上光鲜亮丽的周雅芳身上来回打量,
随即他眉头一皱,
“芳芳,回去以后可别耍**脾气了。”
说罢他似是觉得语气有些生硬,挥挥手,
“算了,你能回来也不容易,我知道你还记恨园园顶替你去上大学,不过当初你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,园园身子那么弱,你不应该故意推她下水。”
“还好园园心底善,不然就凭你故意伤人这个罪名,可是要蹲笆篱子的。”
“回去好好跟园园道个歉,咱们以后还是一家人。”
周雅芳心中冷笑一声。
乔园园在沅水边长大,能不会游泳?
乔家有三个孩子,她是最小的闺女,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,乔家人却是拿她当成眼珠子来疼。
一向不假辞色的大哥乔航,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露出难得笑容。
可自从乔园园到了周家,一切都变了。
乔园园因为在乡下长大,身体柔弱,吹个风都会着凉。
那天乔园园站在大院的荷塘前面,拉着自己的手笑嘻嘻的问,
“芳芳姐,我跟你玩一个游戏好不好,等会我们都跳下去,你看大哥是会救我还是救你?”
周雅芳听到这话,气得一甩手,“疯子!”
乔园园拉着她的手,诡异的勾起唇角,
“游戏开始了!”
说罢她用长长的指尖划破脸颊,
**的脸颊鲜血直冒,
乔园园变脸似的瘪嘴,眼神变得柔弱无助,冲着她大吼道,
“不要啊,芳芳姐,你放过我吧,我不会跟你抢哥哥爸妈的。”
“园园!”
当时正巧乔父的车从池塘边经过,
周雅芳眼睁睁的看着吉普车停在自己面前,眼看着乔航疯了似的跳下车,撞开自己,毫不犹豫的跳下池塘。
而因为乔航的撞击,周雅芳没站稳,也掉进了池塘里,
她不会游泳,绝望的看着大哥乔航将池塘里的乔园园抱了起来,头也没回的走了。
而她则是在水下扑腾了好久,才终于抓到一根竹竿,爬回了岸边。
事后,
乔航跟她大吵了一架,说到激动时还打了自己一个耳光,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失望,
“芳芳,我想不到周家养育你18年,竟然养出你这样恶毒的性子。”
当时她觉得自己像是站在飓风中心,被言语的疾风撕裂,痛的绝望恨得彻底!
……
想起三年前,周雅芳捏了捏拳头,本以为平静无波的心,却还是会因为这些事密密麻麻的疼痛。
“快上车吧!全家人都等着你了。”
乔航打开车门,催促道。
周雅芳朝着四周望了望,火车站附近离家里很远,她没有车,走回去也不现实,只能是拖着脚步去拉车门。
“对了,把你那件花棉袄丢掉吧,一身泥巴,别弄脏了单位的车,我明天还要还回去呢!”
乔航在车上等了半天,发现人还在外面磨磨蹭蹭的,心中不免怒火横生,
“怎么,丢一件破衣服有这么难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