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天化日之下,唐梦蝶以及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婆子们对苏莞丝讥讽嘲弄了一番。
苏莞丝凝着泪,忍受唐梦蝶的刁难。
也不知是不是她身子太过孱弱的缘故,只是被唐梦蝶骂了几句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。
云枝立时放声嚎哭道:“唐姑娘就算再不喜欢我们姑娘,也不能这般欺负人啊,我们姑娘身子本就弱……”
主仆两人一晕一哭,可把月华阁内外闹得一片乱麻。
唐氏闻讯而来,瞧见了脸色惨白的苏莞丝,再瞥一眼一旁凶神恶煞的唐梦蝶等人,“都是一家子亲戚,怎么就闹成了这副模样?”
唐梦蝶冷哼。
“姑母明鉴,我不过是让这破落户离表哥远一些,她就矫揉造作地装晕……”
“梦蝶!”唐氏矍铄的眼眸里掠过几分不虞,她呵斥了唐梦蝶几声,又让云枝等人将苏莞丝扶进内寝。
“姑母……”唐梦蝶心里委屈,立时泪眼婆娑地唤了唐氏一句。
唐氏却不理她,一面关心着苏莞丝的安危,一面又让人立刻去将府医请来。
事情闹得这么大,连外院的薛赜礼也听闻了此事。
他素来不喜欢唐梦蝶骄蛮的性子,也是知晓苏莞丝生性怯弱胆小的。
想来此番苏莞丝被折腾得晕了过去,必是因为他让小秋送去了金疮药的缘故。
既是因自己而起的事端,薛赜礼便没有办法袖手旁观。
夜色深冷之时,内院各处都落了锁,薛赜礼便趁着此等寂寂无人之时,去月华阁瞧了眼苏莞丝。
说是探病,可因男女大防的缘故,薛赜礼只能在外间隔着帘帐瞧一眼苏莞丝。
月华阁坐落在薛国公府最偏僻的西南角,比起唐梦蝶等人精致又奢华的院落,苏莞丝的内寝既清简又空旷。
放眼望去,除了一架镶云石床榻外,便是一只小几和一座插屏。
实在是有些寒酸。
薛赜礼不管内院之事,却没想到那些奴才竟敢如此欺负苏莞丝。
小秋在旁瞧见了薛赜礼阴沉的脸色,立时回身问云枝:“这屋内的摆件和器具是谁送来的?”
云枝答道:“是前院的罗婆子。”
“明日将她调去庄子上,如此中饱私囊、欺辱主上的奴仆,实在不必留了。”薛赜礼冷声开口道。
小秋心间一凛,嘴上却笑着奉承道:“咱们爷可真是明察秋毫。”
内寝里的苏莞丝听见了外间的动静,依稀辨出了是薛赜礼的说话之声。
她立时披上了外衫,支起自己孱弱的身躯,走出内寝要弯下腰向薛赜礼见礼。
烛火影影绰绰,摇晃的光晕勾勒出苏莞丝清艳姣美的脸庞,以及脸庞之下那玲珑有致、婀娜多姿的身躯。
因病中衣衫不整的缘故,那薄薄的一条外衫根本遮不住苏莞丝莹白如雪的肌肤。
薛赜礼嗓子一紧,立时移开了眼眸道:“你好好养病,若有什么缺的便让你的丫鬟来寻小秋。”
“再没有什么缺的了。”苏莞丝拘谨地答道,因她害怕薛赜礼的缘故,甚至不敢抬头直视着他。
薛赜礼瞧了她几眼,而后说了几句关怀的场面话,这便转身欲告辞离去。
他才要离去,身后的苏莞丝却唤住了他:“大表哥。”
女子嗓音娇柔,似抚往人心的清风。
薛赜礼回头望向她,等着苏莞丝的下文。
今日她受了这样的委屈,定然是要在自己跟前告唐梦蝶的黑状,央求着自己为她做主。
哪怕薛赜礼不喜唐梦蝶,却也不得不顾忌母亲与舅舅的颜面,此事定然会轻轻揭过。
“表哥,今日是丝儿自己身子不好才晕了过去,当真与唐姑娘没有什么关系,若舅母要责罚唐姑娘,可否请您为唐姑娘说几句好话?”
苏莞丝思忖过后,便眨着自己水汪汪的杏眸,对薛赜礼如此说道。
薛赜礼再没想到会从苏莞丝嘴里听到这么一番话。
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
他抬起头,深深地瞧了一眼苏莞丝,而后道:“你安心养病,其余的事不必多管。”
苏莞丝怯怯地点了点头,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。
薛赜礼嘱咐了云枝几句,而后便带着小秋离去。
等他与小秋的背影渐行渐远,远到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时,云枝才笑着说道:“姑娘,咱们赌对了,世子爷当真来瞧您了。”
苏莞丝翘起嘴角,俏俏一笑,方才的胆小与懦弱已荡然无存,有的只是百般盘算过后如愿所偿的喜色。
薛赜礼行事雷厉风行,第二日便发落了罗婆子。
他命人从库房里挑了好几件名贵的摆件,送去了月华阁。
苏莞丝惶恐着不肯受,小秋却道:“表姑娘不必推辞,世子爷说这是您该得的份例。”
云枝在旁搀扶着身子孱弱的苏莞丝,寒酸地拿出了一把碎银,递给了小秋。
“多谢小秋哥哥照顾我们姑娘。”
小秋本是个见钱眼开的性子,可因着薛赜礼对苏莞丝的另眼相待,怎么也不肯收这对主仆的银子。
他离去后,苏莞丝方才有闲心与云枝一同欣赏了一番薛赜礼送来的器具。
白色缠枝珊瑚纹多宝阁、紫玉云纹嵌理石屏榻、玉刻湖光山色屏风、以及那一整套的掐丝珐琅白玉茶盅。
样样都是价值不菲的珍贵之物。
苏莞丝嘴角的笑意渐深,那刻意流露出来的柔弱之意也变成了炙热蓬勃的欲念。
“云枝,你瞧。”
她容色艳丽,哪怕装病也有几分摄人心魄的美丽。
“单单只是得了大表哥的一分怜惜,我们的日子就好过成了这样。这样的摆件和器具我只在舅母房里见过。”
云枝也被这金碧辉煌的富贵晃了眼,愣了许久才出声道:“姑娘,您还病着呢,还是回床榻上躺着吧。”
说罢,云枝就要服侍着苏莞丝喝药。
谁知苏莞丝却推开了云枝递来的药碗,只笑道:“傻云枝,我是装晕的,那唐梦蝶色令内荏,能伤到我什么?”
云枝一惊,缓了缓神后才道:“世子爷如此厚待您,只怕唐姑娘还要来寻姑娘的麻烦呢。”
“她来一次,我就能让她吃一次亏。”苏莞丝勾唇一笑,眸光只肯落在眼前透着富贵意味的器具之上。
她从前到底还是低估了薛国公府的富贵。
怪道满京城的世家贵女都要追着薛赜礼跑。
苏莞丝自小丧父丧母,颠沛流离着逃来了京城,遭受了不少白眼和嘲讽,处处逢迎讨好,忘却了自己的尊严与骄傲。
是因她相信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”的这句话。
薛赜礼是老天赐予她的机会,只要抓住了这个男人的心,泼天的富贵、鼎盛的权势便都能被苏莞丝攥紧手心。
所以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她的锦绣富贵。
*
唐梦蝶回自己的院落后,抱着唐氏的胳膊大哭了一场。
唐氏却只是木然着一张脸,道:“你别怪姑母说话难听,且不论你表哥是否瞧上了陆氏女,你这样闹,已是犯了你表哥的忌讳。”
她了解自己的儿子,哪怕薛赜礼明面上是多么的冷清冷心,他心内却有一颗怜贫惜弱之心。
否则那苏妙嫣是如何勾住薛赜礼的心的?
唐梦蝶这般欺负苏莞丝,反而会助苏莞丝一臂之力。
“姑母偏心,我才是你的内侄女,怎么您总是为那个破落户说话?”唐梦蝶泣道。
唐氏望着眼前被宠坏的内侄女,听她说的话不像,心内十分失望。
她是越发坚定了不能让薛赜礼将唐梦蝶娶进门的心思了。
娶妻娶贤,不能娶这样被惯坏了的女子,娘家的内侄女固然重要,可什么都比不过儿子的锦绣前程。
“姑母还有一堆家事要忙,明日再来看你。”
唐氏说完这话便给金嬷嬷使了个眼色,眼瞧着唐梦蝶还要闹,金嬷嬷立时使人围住了她。
一走出唐梦蝶的院落,唐氏迎面遇上了去给薛老太太请安的史依兰。
史依兰生得清雅端庄,行动间裙摆蹁跹,却不显半分急躁。
她瞧见唐氏后,便笑着行礼道:“兰儿见过太太。”
比起爱胡闹又性子急躁的唐梦蝶,史依兰可谓是贤淑端庄、乖巧懂事。
最难得的是她出身高贵,不仅是金陵史家的嫡长女,去岁还被选为了公主伴读。
唐氏是属意让史依兰做儿媳的。
“兰姐儿又去给老祖宗请安,要舅母说,满府里再没有比你更孝顺的孩子了,老祖宗也成天夸奖你呢。”唐氏笑着夸赞史依兰道。
史依兰不骄不躁地红了红脸颊,而后笑着对唐氏说:“可巧碰上了舅母,这香囊是兰儿亲手所做,舅母可不要嫌弃兰儿蠢笨才是。”
说着,她便从袖袋里拿出了淡青色的香囊。
唐氏接过香囊后,瞧了眼上头严密又紧实的针脚,只道:“兰姐儿的绣技是越发好了。”
一番寒暄之后,唐氏顾忌着前院的家事,这便辞别了史依兰。
而史依兰则是立在回廊拐角处静静目送着唐氏远去。
身旁的丫鬟不明所以,只道:“姑娘在这回廊上来回等了一个多时辰,就是在等大太太?”
史依兰敛起笑意,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的细节。
前世她与唐梦蝶为了争抢薛赜礼掐的和乌眼鸡一般,两人拼了命地斗法,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薛赜礼身上。
没想到最后会被那个出身低微的苏莞丝钻了空子。
她成日在薛老太太和唐氏跟前扮演出一副孝顺懂事的模样,今日送药、明日送针线,后日又想出别的法子来搏长辈们欢心。
后来也是因为唐氏瞧中了她,竟抬举着让她这个孤女嫁给了薛赜礼为妻。
前世史依兰只嫁了个短命相公,后半辈子都活在了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之中。
老天垂怜,既是给了她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。
她定要好好把握住机会。
前世苏莞丝是如何讨好的薛老太太与唐氏,今世她要有样学样,奋力抢走属于苏莞丝的锦绣姻缘才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