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逢是初秋的底色。
许凌霜挤在公交车里，见着车子驶过一排古旧的、屋顶上盖满银杏叶的低矮平楼，然后又忽然呼啸而过，经过两侧排列着的钢筋铁骨的摩天大楼。
从这座城市的心脏里穿过，在CBD的角落里，许凌霜终于抵达了公司。
刚打卡完，许凌霜就能感受到部门今天不同寻常的意味。
不光是她们部门，整个公司都不像以前那么热闹，而是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氛围。
坐下一段时间后，许凌霜更笃定了这个事实。只不过她不怎么会与人相处，是办公室团体的边缘人物，信息闭塞，所以总有滞后性。
猜测无果，她合上看了一半的标书，不动声色地戳了戳唯一一位能说得上话的同事：“小韵，今天大家怎么都怪怪的？”
她谨慎地问道：“是不是我们的标书有问题？”
何韵摇摇头，压低声音：“是老板之前特别执着的那笔融资，他们的负责人今天要过来看看，大家都挺紧张的。”
许凌霜了然，点点头：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悬着的心放了下来。
反正应付投资方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。许凌霜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，精力重新集中在电脑屏幕上。
投资方的人很快就到了，隔着毛玻璃，许凌霜只能看到自家老板弯着腰迎接他们的一片残影，看样子是来了位大人物。
老板的助理肉眼可见的忙碌，没顾上招待，客户竟就这么干坐着，面前连杯茶水也没有。
一阵窃窃私语，最后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，喊了一句：“许凌霜，愣着干嘛啊，客户都没水喝，你还不快去？”
许凌霜不解，站起来环视一圈寻找声音的来源：“为什么要我去？”
她思来想去，最后却只憋出个形单影只的问句，比起对方的咄咄逼人，语势明显弱了一截儿。
看老板的样子就知道投资方是个难啃的主儿，没有人想去趟这趟浑水。
“像你这样的关系户应该见惯了大人物吧？我们都是穷人没见过，你肯定知道怎么服务，让我们开开眼呗！”那人的语调高了几度，依然掩盖不住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憋笑声。
许凌霜像是被“关系户”三个字刺激到了，羞愧地站起身，应下：“行，我去。”
茶水间摆着好几种不同的茶叶，许凌霜凭借着自己的印象选了最贵的一种，在泡好茶确保完万无一失后，才敲响了会客室的大门。
会客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，许凌霜一进去，周身的寒气都消退了许多。
自家老板夏明成摆出一副跟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姿态，语气里多了几分讨好。
许凌霜摆放好茶水，顺着夏明成的视线望过去，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正翻看那份她负责参与制作的项目书。
那人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，坐姿端正挺拔，侧脸的线条优越而流畅，鼻梁上架着金色的细框眼镜，一双瑞凤眼透过镜片折射出冰冷的光。
许凌霜的脚步像被定住了一般停在原地，足足愣了有十几秒钟。
“咳。”夏明成轻咳一声，许凌霜回神望去，老板正示意她赶快出去。
她收到信号，正要离开，身后那人的声音却适时响起，不偏不倚传到她耳中：“抱歉夏总，我平时不太喜欢喝茶。”
夏明成依然是一副笑着的模样，朝许凌霜招了招手：“诶，你回来。”
老板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。
“把这杯茶撤了。”
许凌霜照做，又问了一句：“夏总，需要换别的吗？”
“陆总，不知道您除了茶之外，还喜欢喝什么？”夏明成眯着眼，小心翼翼地询问坐在旁边的陆凛。
陆凛漆黑的双眸转了转，视线最终定格在许凌霜身上，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：“许凌霜，这么久不见，连我喜欢喝什么都忘了吗？”
夏明成也吓了一跳，他指着许凌霜问：“陆总，你你，你们认识啊？”
“何止认识？”陆凛看见许凌霜缓缓低下去的头颅，微不可见地笑了笑。
夏明成给许凌霜下了个难题：“既然认识，那小许，你快去倒杯陆总喜欢喝的东西过来。”
许凌霜脚步慌张，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。
她走远，夏明成旁敲侧击地问：“陆总，您跟她，是……？”
陆凛冷冷地回了声：“你去问她。”
凭借许凌霜封存已久的记忆，再次回来的时候，她的手里端了杯冰美式。
她尽可能轻地把咖啡杯摆在陆凛面前，忐忑开口：“陆总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您喜欢喝冰美式。”
陆凛的回答依然很礼貌，目光却直直地对着夏明成，完全对许凌霜视若无睹，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：“我不太喜欢喝冰美式。夏总，您的员工记性似乎有点差。”
许凌霜的语气冷了下来：“陆总，您要喝什么可以直说，没必要特地为难我。”
“说什么呢！”夏明成打断她，一边恶狠狠地给了她一个眼神，一边安抚陆凛的情绪，“不好意思啊陆总，这姑娘就是笨手笨脚的，我换个人给您再做一杯。”
夏明成目露凶光，语气不善，对着许凌霜道：“还不快出去。”
“好的，夏总。”
许凌霜松了口气，她快步走出会客室，关上门。
记忆中的陆凛总是穿着各式各样的衬衫，身上是清幽的白茶香水味。那时他身上透着一股少年气，也鲜有倦态，笑容在他的脸上一丝丝抽开。
不像现在，西装革履，防备心从深沉的眼眸里透出来。
很陌生。
她抱着方才装茶水的托盘发了会儿呆，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。
由手臂带来的酸胀感像是过电般的传遍了自己的全身，最后堆积在心脏，经久不散。
陆凛，你还是这么恨我吗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