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雨狂风骤。待到天色微明时分，风雨才渐渐变小，仿佛是随着夜魔的离开，它们也换了一副面孔。

张天寻闭着眼，从第三层玄武神境退回到第二层，再收功出关。

此前接连两夜加上一个白昼，大约四十个小时，他都在运用玄武神功控制着内伤。

待气息正常之后，张天寻披衣盘坐，气转周天，感觉到自己破损的经络还在泄露真气，不禁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。为了尽量减少真气的泄露，在近一年的时间内，他大多数时间都进入到第三层的玄武神境中去。

那应该是无梦之境界，可是方才，在自己收功出关之前，迷迷糊糊中，自己究竟有没有做梦，他想。

似乎有，但也称不上是梦境。他只是在恍惚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，满面沟壑，如山中的龟甲石。想起自己三年前才刚过了六十大寿，在修者而言，还正值黄金岁月，张天寻刚才无声的叹息可谓悲切。好在自己的眼睛还算明亮，他想，要是自己的眼光也黯淡下去，可真就成了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了。

“爷爷，你怎么起来了？”身边响起了一个略带稚气的女孩声音。

张天寻转头看向自己的小孙女，见她忽闪忽闪的一双杏眼中，透着担心，便笑道：“得起来喽。爷爷不能总学乌龟，该活动活动筋骨啦。”

他穿鞋下地，问女孩：“薇薇，你今个为什么起这么早？”

“我在听雨。”小女孩用快活的腔调说，“爷爷，你还不知道吧，刚才雨下得可大了。今年进山一定能够采到好多好多的雨灵草。”

“有那么多吗？”张天寻笑了起来，弯腰看着女孩，“你道是采蘑菇？”他走到窗边，看着院中的积水，“薇薇，雨灵草可是天材地宝。咱们能够找着一两株，就该知足啦。余下的，该让给别的修者。懂吗？”

“嗯。薇薇懂。”女孩懂事地点点头。她知道，中州国虽然地大物博，能够采到灵药的地方却只有神龙山、凤凰山，再次就数这紫府山了。其实，紫府山所产的灵药，远远不能和神龙山、凤凰山比。这山里只有雨灵草能够疗修者内伤，算得上天材地宝，此外据说还有一种玉髓石菌，可以提升修炼的速度，除了这两种宝物，这山中还有不少药物，对常人来说，也算是珍品。可神龙山有皇帝的天兵看守，凤凰山有凤家守着，只有这紫府山无人把守，据说这是开国那位皇帝对天下修者的恩惠。

“薇薇乖。在家好好练功，爷爷回来给你带好吃的。”张天寻拿起斗笠戴上，开门走出。

清晨，雄鸡打鸣的余韵犹在。微风细雨笼罩着山城的万户人家。

已是四月，山风吹面，还是带着一丝寒意的。

紫府山城的青石路面闪着水光，湿滑难行。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，都在慢慢地走着。毕竟，山城的生活悠闲，人们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急赶着要办的事情。

张天寻踱着步，看着路边人家院落中的花木，感慨道：“凡间四月芳菲尽，山城犹余杏花香啊。”

他一面赏景，一面想着一个叫龙洋的奇怪少年。

张天寻为寻雨灵草，带着薇薇，半年前来到这里，不想赶上了干旱，又来迟了，没能找到雨灵草。

他在一个结义兄弟的帮助下，在城中买了房，又开了小酒坊装装样子。其实，有了那位富豪义弟的资助，他和孙女本已衣食无忧。

紫府山城是座大城，张天寻用玄武神功延缓伤情，平时也极少出门。直到一个多月前，张天寻看见了一个挑水少年，当时也只是感觉那少年有点奇怪。

张天寻想着自己反正无事可做，便跟踪那少年几日，又设法打听那少年的来历。这才知道那少年叫龙洋，才发现那少年身上有许多奇怪的地方。

正想着，从后面走来一个挑着扁担的少年，大步流星的，很快便从他身边走过。张天寻一眼便认出，那少年正是龙洋。

龙洋穿着一身蓝布衣，脚穿黑布鞋，衣服和鞋子都是旧的，加在一块也不值两文钱。用的扁担却是铁腊木的。

扁担两端的麻绳，系着大木桶，桶里装满了水。此外，扁担上还挂着一个装满了瓜果菜蔬的大竹篮。

这些东西的重量加在一块，就是换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担着，腿也难免会打颤，脚下时不时还会打趔趄，走在这湿滑的路上，指不定就会摔一跤。

龙洋却像是走的很轻松，两个木桶稳稳的，几乎没有水洒出来。

张天寻故意等龙洋走过了十几步，才跟了上去。

他的脚步像是并没有加快，东瞧西望，像是仍在散步赏花，但，任凭那龙洋走的再快些，也无法和张天寻再多拉开一步的距离。

两者之间，像是被系上了一根无形的绳索。

龙洋对身后的跟踪者浑然不觉，自顾自走着，经过湖泊时，水草丛中有几只水鸟受惊，飞了起来。他忽然来了兴致，唱起歌来：

“山外山，楼上楼，山外有仙山，仙山深处有仙楼。世间人，世外人，世界之外有仙人。此世间，彼世外，两界之间有天门。”

张天寻听着歌声，发了一会呆，笑叹：“这家伙，真是好兴致。却不知天门渺茫难寻，引无数英雄竞折腰……”说到后来，笑意中已带着一丝凄苦。

风吹云散。

张天寻将斗笠取下，背在身后，跟了约二里路，来到了龟甲巷巷口。

他在巷口站住，犹豫起来。前两次，他都是只跟到这里。这巷中的龙家公馆，如今只剩下一个叫龙福的仆人看守，但，还是要小心。

毕竟，龙家高在云端，是不能招惹的存在。此前为了疗伤，曾拜访过龙福。自己伤势特殊，说不定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怀疑。

听说这龙洋是在为龙福干活，他为什么会得到龙福的照顾？龙洋和京都的那个龙家，应该毫无关系才对。

如今，自己又出现在这龟甲巷中，龙福若是疑心加重的话，是否会采取行动？

真是怪了！他是不是太小心了，还是说闯荡神龙山的经历已经让他英雄气尽销？而那个意气风发，总感觉天下任我闯的张天寻已经死掉了。又或者说是因为自己有伤在身，不能和人动手。

张天寻犹豫了片刻，决定继续跟踪。

进入龟甲巷后，他放慢了脚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