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病房里,一群白大褂围在床边,看着这位躺在病床上的九十八岁老人。
陈守仁教授,这位被医学界尊称为“医圣”的老人,此刻正用浑浊的双眼望着天花板。
他一生荣誉等身,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四十五年前的过失。
那时他还在湘南的陈家湾,是个手脚不干净、好吃懒做的浪荡子,用下三滥的手段骗了梁静雅,然后用她的清白要挟她嫁给自己。
婚后他更是无恶不作,每次输了钱就拿妻女撒气。
他知道梁静雅恨他,恨他毁了她的前程,恨他偷她的工分去赌,更恨他在女儿面前打她。可他就是改不了。
若不是他废物无能,梁静雅也不会在那个雨天带着小红去河边洗衣服。
那场意外夺走了他最爱的两个人。
想到这,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。
“静雅。等着我。”
意识渐渐模糊之际,他仿佛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公鸡打鸣声。
“喔喔喔!”
陈守仁猛地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。
阳光从破旧的纸窗户透进来,照在泛黄的墙壁上。
“这是。这是。”
他一骨碌爬起来,看着自己的双手。
这是一双年轻而有力的手,不再是满是老年斑的枯槁模样。
他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脸,那种疼痛感让他确信这不是梦。
“真的回来了?”
陈守仁心跳加速,冲到墙角那面裂了缝的破镜子前。
镜中是一张二十五六岁的年轻面孔,虽然面黄肌瘦,但眼神清亮。
桌上的老旧日历显示着1978年7月15日。
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,他知道是谁。
是他的妻子梁静雅,她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去挑水。
陈守仁激动地看向门口。
终于要见到她了!
她想了五十年的人!
门被轻轻推开,梁静雅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
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衣裳,头发随意地扎着,却依然掩不住那份曾经读过书的知书达理。
看到陈守仁醒着,她明显愣了一下,眼睛里布满了戒备。
往日活泼灵动的大眼睛,如今布满了戒备和恐惧。
陈守仁看着这双眼睛,又激动又悔恨。
他还记得五年前,第一次见到梁静雅时的场景。
陈守仁看着这双眼睛,心里一阵抽痛。
五年前,她还是师范学校最优秀的学生,站在校门口的样子多么青春靓丽。
可被他用下作手段毁了清白,被迫辍学嫁给他后,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就再也没有过光彩。
每一分改变,都是拜他所赐。
若不是他用下作的手段,她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。
梁静雅没有说话,她快步走向墙角的水桶,想趁陈守仁还没发疯前赶紧拿上水桶离开。
这几年,她已经习惯了,只要陈守仁醒得早,就是等着去赌场的。
只要她敢阻拦,就是一顿毒打。
坐在床上的陈守仁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猛地站起来就要去拥抱她:“静雅。”
“咣当——”
水桶掉在地上。
“咣当——”水桶掉在地上。
梁静雅从袖子里掏出剪刀,死死地对着他。
她的手在发抖,但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,显然是下定了决心。
“你。你别过来!”
她举着剪刀慌忙后退,“你要是敢动手,我、我就跟你拼了!”
小红听到响动,赶紧从门外跑进来护在母亲面前:“爹,你别打娘!”
小小的身子却在发抖。
陈守仁看着梁静雅颤抖的手,和那把显然已经藏了很久的剪刀,心一下子揪成了一团。
他清楚地记得,每次自己喝醉了耍酒疯,这对母女就是这样互相护着。
陈守仁不敢往前走,见梁静雅手抖得厉害,急忙说道:
“你。你别激动,放下剪刀。小心伤到自己。”
“伤到自己?”梁静雅冷笑一声,“会比你打的伤还重吗?”
陈守仁毫不犹豫地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:“我混账!我该死!”
“啪!啪!”又是两个大耳刮子。
可梁静雅握剪刀的手更紧了,
“你别在这装模作样!”
“这招你用过多少次了?每次喝醉了打完人,第二天就给自己两个耳光,说要改,说再也不喝酒了。可你呢?转头就去赌场,输了钱回来又是一顿打!”
“这次不一样,我真的改。”
“够了!”梁静雅厉声打断他,“你这话我都听腻了!昨天偷我工分去赌的事儿,难道你忘了?”
小红缩在母亲身后,怯生生地喊了一声:“爹。”
梁静雅瞪了一眼女儿,“这种人,不配叫爹!”
陈守仁看着女儿被吓得一缩的样子,心疼的不行。
“静雅,我知道你不信我,但这次我是真心要改。”
“我现在就去挑水,然后去借米,回来给你们做饭。”
“呵。”梁静雅冷笑一声,剪刀仍然紧紧攥在手里,显然不信他说的话。
她心里却警惕起来,每次他稍微变好,就会有更变本加厉的要求。
他早就想把女儿卖了换赌资了。
莫不是。
想到这里,她赶紧把小红往身后拉了拉。
“你要是敢打小红的主意,我就跟你拼了!”
女儿是她唯一的希望和安慰,她就算是拼了命也要让女儿将来上学念书,一定要从这个火坑逃出去。
陈守仁一愣,随即明白了妻子的担心。
他苦涩地摇摇头:“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信,那我用行动证明。”
他慢慢走向门边,拿起了水桶和扁担。
陈守仁轻声说,“你们等着,我很快回来。”
说完,他出了门。
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梁静雅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放松了些,但剪刀还是攥在手里。
她盯着门外的方向,眉头紧锁,这男人突然这么反常,肯定没安好心。
“小红,去把娘的针线笸箩拿来。”她轻声对女儿说。
等女儿把竹笸箩递过来,梁静雅从里面翻出一个布包,打开后露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,也就五块钱。
这是她这些年偷偷攒下的。
在这个家里,永远都不能掉以轻心。
她把钱换了个地方藏好,心里在想着:
不管陈守仁今天是真改还是假装,她都得想好最坏的打算。
要是那畜生真敢把女儿卖了,她就带着小红逃走。
陈守仁背着水桶出了门,一路上直叹气。
他算是看明白了,想扭转妻子和女儿心里的形象,这是个持久战。
“哟,这不是赌鬼陈守仁吗?”村头晒太阳的老王头一脸惊讶,“大清早的背着水桶是要干啥?”
“肯定没好事,”旁边的刘婶子撇撇嘴,压低了声音,“昨天我还看见他在镇上赌场门口转悠呢,这会儿装什么正经。”
“哎哟,可怜梁静雅那闺女,”老王头摇头叹气,“当年考上师范多风光啊,被这畜生给毁了。前两天又听见他家打人,这日子可怎么过。”
听着村里人的议论,陈守仁心里直发苦,可他又没脸反驳,只能低着头往前走。
到了河边,他放下水桶,看着哗哗的河水发愣。
不行,光挑水回去有什么用?
家里连口米都没了。
他得想办法弄点吃的回去,不然梁静雅和小红得饿肚子。
正发愁的时候,他眼睛一亮。
记忆中,这条河顺着往上,就到了后山。
后山那地方,可有不少好东西。
上辈子他当医生的时候,就知道家乡的后山有片野生的金银花。
这会子正是花蕾微开的时候,药性最足,要是赶在露水还没干的时候采摘,能卖个好价钱。
这金银花是上等的清热解毒药,药铺收购价一直都不错。
七八十年代的物价,一桶新鲜的金银花,怎么也能卖个二三十块。
而且后山这片金银花,普通的村民根本认不出来,都会以为是野花。
他这是占了前世当医生的便宜,要不然打死也想不到这是宝贝。
想到这,他赶紧用扁担挑起空桶,往后山的方向走。
路过村口,又引来一片议论声。
老王头叹了口气,“刚才还装模作样说要给家里挑水,这会子露馅了吧。”
“可不是,这种人啊,改不了的。”
“可怜梁静雅那闺女,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。”
陈守仁听着身后的议论,只当没听见。
他知道,就算现在解释也没人信。
何况他也不想解释。
只要等他把金银花卖了,拿着钱和米回家,妻子和女儿能过好就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