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骤停。
滨州官道上的马车突然急刹,李虞扶住窗棂的指节泛白。
车外传来常凑拔刀出鞘的铮鸣,混着灾民沙哑的嘶吼穿透锦帘。
"贪官污吏!还我活命粮!"破空飞来的石块砸在车辕,碎成满地棱角分明的凶器。
李虞掀帘时望见无数枯瘦如柴的手掌,那些指甲缝里嵌着泥土的手正撕扯着禁军甲胄。
"殿下不可!"常凑横刀拦住要下车的李虞,"这些流民已抢了三处粥棚,怕是......"
话音未落,人群突然裂开道血口。
寒光掠过时李虞瞳孔骤缩——那柄砍向常凑后背的柴刀,分明是军械司特制的雁翎刀。
"叮!"
白玉扳指撞偏刀刃的脆响里。周子琅提着剑,地上暴民喉间却已绽开红梅。李虞闻到冷香混着血腥味钻入鼻腔。
"周大人好身手"她捏紧袖中红木令牌,昨日在官仓见到的"裴"字封条正在掌心发烫。
血腥气混着焦土味扑面而来,李虞掀帘的手顿在空气中。
十里外的滨州城火光冲天,而官道两侧的榆树上——赫然悬着数十具尸首,麻衣上墨迹未干的“冤”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“护驾!”周子琅的剑锋刚出鞘半寸,却见李虞已踩着常凑的背跃下马车。
她玄色披风掠过满地狼藉,停在一具幼童尸身前。
孩子脖颈处的淤紫指痕蜿蜒入衣,怀中却紧紧护着半块硬如石块的糠饼。
“殿下小心!”周子琅疾步上前,却被李虞眼底的寒意盯在原地。
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孩子圆睁的双目,突然轻笑出声:“周大人可知,三年前本宫饿极时,连御花园的观音土都刨过。”
周子琅低头不语,玩弄着手中的剑柄。
李虞缓缓站起身来,眼神冰冷地看向远处燃烧的滨州城。
“本宫今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。”她声音虽轻,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。
众人朝着滨州城进发,城中一片混乱景象。
远处传来马蹄轰鸣,火把长龙撕破夜幕。
太子亲卫的玄甲在火光中森然如铁,为首之人滚鞍下跪:“禀公主,暴民作乱,太子殿下有令:凡靠近赈灾营者,格杀勿论。”
李虞缓缓起身,令牌坠地的脆响惊飞夜枭。
当朝长公主的玉碟与裴氏令牌叠在一处,在血污中映出诡异的光:“本宫倒要看看,是东宫的剑快,还是裴相的令急。”
周子琅望着她挺直的脊背,忽然想起琼林宴那夜含元帝的醉语:“德阳这丫头,像极了朕年轻时猎到的头狼崽子。”
此刻火光照亮她侧脸,分明是倾城的容颜,眼角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。
拒人千里之外,冷若冰霜。
十里外的城楼上,裴知元摩挲着温热的剑柄。
亲信跪呈密报:“公主已入局。”
他望着滔天火光,忽地将佩剑掷入烽火台。
剑身映出腰间香囊上歪斜的虞美人——那是冷宫小公主送他的及冠礼。
“传令各州府。”
他转身时大氅卷起灰烬,“开常平仓。”
随着裴相一声令下,各地常平仓纷纷开启,粮食被运往受灾之地。
李虞听到常平仓开启的消息,微微一怔。她转头望向周子琅,“周大人,看来裴相并非全然无情之人。”
周子琅颔首,“裴相此举或有深意,公主也莫要放松警惕。”
李虞这边,面对太子亲卫,毫不退缩。周子琅见状,也拔剑站到了李虞身旁。
太子亲卫见势僵持不下,又顾及李虞的身份和裴知元的令牌,一时不敢轻举妄动。
这时,人群中有灾民认出了李虞,高呼“公主殿下救救我们”。
李虞高声回应:“本宫定不会坐视不管。定会妥善安置大家。”
众人欢呼起来,陷入一阵混乱中。
太子本来在忙的焦头烂额,他深夜中听闻此消息,心中五味杂陈,脸色铁青。
他早听闻消息赶来,指责李虞擅自动用常平仓,坏了他的计划。
她却不慌不忙地说:“太子殿下,若任由灾民暴乱,才是真正动摇国本之举。”
李虞面向太子丝毫不怯懦:“太子哥哥,此次之事不应意气用事,应着眼大局。”
两人争执不相上下,太子的威严被人威胁,他自是不会放过李虞,看着李虞,又看了看周围的灾民和粮草,咬牙忍下。
李虞与太子对峙之际,周子琅悄然上前一步,剑锋微扬,目光冷峻地扫过太子亲卫。
他的动作虽细微,却足以让太子感受到无形的压力。
太子眯起眼,冷冷道:“小小五品官员,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,你这是要与我东宫为敌?”
周子琅微微一笑,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:“太子殿下言重了。臣只是奉旨护送公主,职责所在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至于滨州之事,臣以为公主所言极是,灾民暴乱若不能妥善处置,恐动摇国本。”
太子冷哼一声,目光如刀般刺向李虞:“德阳,你擅自调动常平仓,已是僭越之举。如今又在此煽动灾民,莫非真以为有裴相撑腰,便可无法无天?”
李虞神色淡然,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意:“太子哥哥,常平仓本就是为赈灾而设,如今滨州灾情紧急,开仓放粮乃是顺应天意民心。倒是太子哥哥,为何迟迟不肯开仓,莫非是想借此机会铲除异己?”
太子脸色骤变,怒喝道:“放肆!你竟敢污蔑本宫!”
李虞不疾不徐,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函,轻轻抖开:“太子哥哥,这是滨州知府呈上的奏折,上面详细记录了灾民暴乱的缘由。若非官府克扣赈灾粮款,灾民何至于此?太子哥哥身为储君,难道不该彻查此事,还百姓一个公道?”
太子目光一凝,显然未曾料到李虞手中竟有此等证据。
他强压下心头怒火,冷笑道:“德阳,你倒是准备得周全。不过,你以为凭这些就能扳倒本宫?”
李虞收起密函,淡淡道:“太子哥哥多虑了。德阳不过是为国为民,无意与谁为敌。但若有人为一己私利,置百姓生死于不顾,德阳也绝不会坐视不理。”
太子脸色阴沉,正欲再言,忽见远处一匹快马疾驰而来,马上之人高呼:“圣旨到!”
众人闻言,纷纷跪地接旨。
传旨太监展开圣旨,朗声宣读: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滨州灾情紧急,特命长公主李虞全权处置赈灾事宜,太子即刻回京,不得有误。钦此!”
太子闻言,脸色铁青,却不得不叩首领旨。
他起身时,目光阴鸷地扫过李虞,低声道:“德阳,咱们走着瞧。”
李虞微微一笑,目送太子离去,转身对周子琅道:“周大人,滨州之事尚未了结,还需你多多协助。”
周子琅拱手道:“公主放心,臣定当竭尽全力。”
李虞点头,随即翻身上马,对常凑吩咐道:“你留下协助周大人,务必妥善安置灾民。我需即刻回京,向父皇禀明滨州实情。”
常凑领命,李虞策马扬鞭,直奔京城方向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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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沉沉,李虞一路疾驰,终于在次日清晨抵达皇宫。
她未及更衣,便直奔御书房。
含元帝早已等候多时,见她风尘仆仆,未见一丝心疼,他板着脸道:“德阳,滨州之事,你可有解释?”
李虞跪地叩首,恭敬道:“父皇,滨州灾情紧急,儿臣不得已才擅自开仓放粮。此事儿臣已查明,乃是滨州知府与太子亲信勾结,克扣赈灾粮款,导致灾民暴乱。儿臣已将证据呈上,请父皇明鉴。”
含元帝接过密函,细细翻阅,眉头越皱越紧。良久,他长叹一声:“德阳,你可知此事牵扯甚广,稍有不慎,便会引火烧身?”
李虞抬头,目光坚定:“父皇,儿臣明白。但若任由贪官污吏横行,百姓受苦,儿臣于心何安?况且,太子哥哥此次行事,已失民心。若不及时处置,恐动摇国本。”
含元帝凝视着她,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“德阳,你果然长大了。此事朕自有决断,你且回去休息吧。”
李虞叩首谢恩,退出御书房。
她刚走出宫门,便见常凑已在等候。
他神色凝重,低声道:“公主,滨州之事恐有变数。太子回京后,已暗中调动兵马,似有异动。”
李虞眉头微蹙,冷笑道:“他果然不甘心。你速去调集人手,务必盯紧太子动向。另外,派人暗中保护裴相。”
李虞望着远处渐渐泛白的天际,轻声道:“风雨欲来,这场棋局,终将开始了。”
李虞回到住所,心中思绪万千。
她深知太子一旦发难,必定凶险万分。但她并不后悔涉足滨州之事,毕竟百姓无辜。
数日后,城中流言蜚语四起,皆指向李虞,称其借灾乱揽权。
李虞不为所动,每日仍忙着筹集物资送往滨州。
一日,常凑带来了裴知元的密信。信中告知李虞,太子已联合部分朝臣弹劾她,欲将她幽禁。
李虞看完信,也好,幽禁,也乐得清静自在几天。
李虞在公主府没清闲两天,就有不速之客。
四皇子李睿来拜访,平日里两人总是见面嘲讽几句,针锋相对,李虞也是好奇他的来意。
书房内,李睿正欣赏屋内的书画,一道清冷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四殿下怎么突然拜访,是所为何事。”李虞越过他,顺势走到书桌边。
四皇子微微一笑,眼中透着狡黠:“听闻父皇要将妹妹许配给新科状元,本殿下来看看妹妹是否满意这门亲事。”
李虞单手撑着额角,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,玩弄手中的毛笔,开口道:“父皇旨意,德阳岂敢不从。”
四皇子踱步走近:“妹妹莫要瞒我,你如今受父皇宠爱,可是众人所知,而那周子琅虽是状元郎,只不过是个虚名罢了,看似风光,可实则深陷朝廷各方势力博弈之中,并非良配。”
李虞难得没有和他抬杠,这些话不管真假,她心中一动,抬眸看向四皇子:“那殿下今日前来,到底何意?”
此刻书房内只有两人,屋外只有风吹竹林的响声。
四皇子压低声音:“滨州瘟疫,妹妹可曾听说,父皇将这件事交与太子,太子手底下那么多酒囊饭袋,这个肥差落到他们手里,只会让情况更加严重,我近日收到消息,滨州这次怕是要完了。”
四皇子别有深意的说出深宫秘密,“难道妹妹真不知十年前后宫发生了什么,王皇后又做了什么。”母债子偿,他犹豫没有说出,只是看李虞的神情。
李虞对太子这件事早有耳闻,瘟疫爆发三个月前,此事父皇交与太子,她也未曾关心后续情况,听完四皇子的话她只淡淡说道:“殿下慎言,瘟疫肆虐,受苦的黎民百姓,何谈时机之说。再说当年一场大火,后宫多少人丧生,我不愿再回忆。”
李虞觉得有点冷,走至窗边关门,她做出一副送客的模样。
四皇子冷笑:“父皇老迈昏庸,如今朝堂局势复杂,我不过是想拨乱反正。妹妹好好考虑,莫要错失良机。”说罢,拂袖离去。
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被有心之人听去,他们都将人头不保,李虞轻抚着古琴,擦拭着一遍一遍,父皇,您的两个儿子真是好儿子。
四皇子和李虞素日并不相交,他本人谨小慎微,今日突然说这番话,怕是受有心人挑拨。
李虞知道必须尽快查清背后真相。她派常凑去调查是谁在背后挑唆四皇子。
几日后,常凑带回消息,竟是太子身边谋士所为。原来太子想借四皇子之手,以大逆不道之言扳倒李虞,同时也能将四皇子拉下水。
常凑拿着红色披风走近,李虞瘫坐椅子上说道“这些事不许透露给裴相,你知道的,我绝不手软。”
常凑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,大气都不敢出,低头回道“是。”
“人人都说状元好,本宫今日就看看这个状元郎。”
李虞摸着手中的白瓷玉瓶,嘴边默默念道。
她褪去身上那件华美的锦衣,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清新素雅的青灰色衣衫。
这袭衣裳剪裁得体,她微微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,让整个人看起来越发端庄、贵气逼人。
红岫夸赞,“公主好英气,比得过世上所有的男子。”
李虞轻笑,“死丫头嘴真利落。”她身旁跟着那的侍卫常凑一同前往仙月楼。
一路上,微风拂过,衣袂飘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