袭人与麝月的对话，贾瑞亦听得明明白白。
但却也没什么可气恼的。
贾瑞这身份，论起来是贾宝玉的堂兄。
只是一个是早时分府出去的庶子后人，另一个却是荣府正脉嫡孙，二者地位可谓天差地别。
宝玉又是衔玉而生，天生异禀。
贾府上下皆以为这哥儿不同寻常。
贾母更是将其视作心肝宝贝般宠溺。
荣宁二府所有人加起来，恐怕都比不上宝玉的一层油皮。
主子身份高贵，身旁的丫鬟自然也跟着身价倍增。
况且袭人已然与宝玉有了那等事，日后必定是稳当当的姨娘。
贾府的这些丫鬟奴才眼光亦是颇高，将贾府视作天底下一等一的地方，别的去处全然不放在眼里。
君不见那些丫鬟一听闻要被撵出府去，便一个个寻死觅活的。
像贾瑞这样的人，自然不会被她们放在眼中。
不过贾瑞只是呵呵一笑。
爷岂是你们能轻看的？
待下次相见，只怕便是你们巴巴儿地想来巴结爷了！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京营节度使的衙门设于城南。
大周神京的南城乃是后来增建，原本四周连城墙都没有，故而京营的军营、大校场以及节度使衙门，皆设立于此。
神京之中人口逾百万，驻军亦是极众。
京营有十几万人，分为三大营，各设一名节度使。
在三大节度使之上，有提督京营事务的国公，还有文官监军，体系甚是严密。
另有九门提督，负责掌管神京九门与五城兵马司，乃是内城的防御力量。
皇城设有皇城三卫，专门守卫皇城与禁宫，即龙禁卫、立威卫、绣衣卫。
再者，城外有西山大营，屯驻的是在京师轮流值宿的边军。如此内外有别，相互制衡。
城南的三大营分别是火器营、锐健营、铁骑营。
贾瑞前去应卯的便是铁骑营。
顾名思义，锐健营以精壮步卒为主。
其人数最为众多，约有十万之众。
火器营自是着重火器运用。
人数大约在三万上下。
铁骑营人数最少，仅有一万有余，然其重要性却在火器营与锐健营之上。
别无他故，在这个时代，骑兵乃是威力最强之兵种，装备亦是最为昂贵！
城南之地人口稠密，多为商贾、平民。
一直行至最南端靠近外城门之处，左右两侧渐渐开阔，住宅渐少，人烟亦稀疏起来，几座大型军营便扎营于城门附近。
贾瑞仰头望着那高大而古朴的城楼。
城墙绵延无际。
神京城墙长达百里有余，实乃罕见的胜景。
军营周遭多是军人。
亦有不少小贩商贾，于辕门外售卖吃食与货物。
那些京营士卒，一个个皆慢悠悠行着，或闲谈，或嬉笑，皆是慵懒之态。
其军容军姿甚是不堪，竟有许多军袍系得歪斜，帽子亦戴得歪扭者。
全然不似军人，却恰似那泼皮无赖。
辕门站岗之军人亦是这般模样，懒洋洋且大大咧咧。
贾瑞立定了，禀报道：“新任骁骑尉贾瑞前来应卯。”
辕门有一校尉率人守门，满面虬髯，生得方方正正，神色冷峻，其貌其气仿若顽石。
原本贾代儒欲为贾瑞捐个振武校尉，而后银钱足够，又有贾政之颜面，遂捐成了五品之骁骑尉。
“你且候着。”
校尉转身入内，不多时回转过来，冷冷道：“节度使大人唤你进去。”
那军营之地颇为宽阔，粗略算来，占地怕不有千亩之数。
营中有少许骑兵正在操练，骑乘骏马往复驰骋，手持马槊与长枪刺向那固定的靶标。
亦有诸多之人在刷洗马匹、饲喂马驹。
营中弥漫着浓烈的马粪气息与草料之味。
瞧着倒还过得去。
只是贾瑞觉着众人皆是懒洋洋的，不见有什么精气神儿。
自辕门一路朝东行去，那马粪之味愈发浓重起来。
贾瑞却全不在意。
那引路的军官不住地打量贾瑞，见这世家子弟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，在原本冷漠的眼眸深处，竟隐隐有了些许赞赏之意。
往东行了二里许，北面便是节度使的节堂所在之处。
两侧搭着公厅，正堂甚是轩昂宽敞。
众多的军官、士兵以及身着圆领青袍、头戴吏巾的吏员进进出出，一副忙碌不迭的模样。
节度使张敬唐正端坐在节堂正中。
张敬唐年逾五旬，其貌不扬，身量不高且体态发福，面色白皙，整个人的模样活似一个面冬瓜。
待得贾瑞一入门，张敬唐那面瓜般的脸上便绽出笑容来。
贾瑞行礼拜见之后，张敬唐方才赶忙说道：“贤侄何须如此，本将曾是你堂祖父代善公麾下战将，不必见外。”
贾瑞心中暗忖：你早不说，这是戏耍我呢，还是在试探？
思及张敬唐收自己为麾下的经过……
贾瑞面上毫无波澜，说道：“回大帅，军中当讲规矩，不讲私情，属下自是明白的。”
“贤侄晓得守规矩，这便极好。”张敬唐又是呵呵笑将起来。
至此，贾瑞心中了然，眼前此人，乃是个十足的笑面虎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贾瑞满面沉静。
“但凭大人差遣。”
“甚好，你且先下去候着。”
贾瑞施了一军礼，旋即转身步出门去。
些许刁难，贾瑞自是不会放在心上，他所挂怀者，乃是能否入得军中，可有机会临阵杀敌。
其余皆为末事。凭自身的能耐，公侯亦不足为惧，还惧这小小节度使不成？
须得说，贾瑞重生之后，端的是极为自信……
莫名的自信……
自信得一脸骄矜。
却不料张敬唐身旁数位副将见状，甚是不悦。
“这小子，”铁骑营节度副使神武将军冯唐吹须瞪眼道，“面上那副样子，真真欠揍得紧！”
张敬唐那面瓜似的脸一沉，低声道：“正是，我亦想教训于他。”
“罢了罢了……”前军统制官牛振勇劝道，“好歹是先国公的后人……我瞧他，似是与当年老荣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”
“嗯。”冯唐咧开嘴一笑，款款说道，“宁荣二公当年是何等的英雄，如今子孙大多不成器，一个个皆是纨绔子弟，贾瑞这小子能主动投身军旅，也算难得。”
“如此，便将贾瑞这小子安置在前军。”张敬唐道，“前军突骑营恰缺一位校尉，便叫他去任职罢！”
“突骑营？”在座众人皆面露怪异之色。
依大周军制，10人成一队，设队官。
50人为一曲，设曲长。
100人成一团，设校尉统领。
300人为一营，各营分别由振威校尉、射声校尉、骁骑尉统领。
1000人为一部，设都尉。
3000人为一军，设统制。
至于万人或数万人，则编为一厢都，设都指挥。
于厢都诸军之管理，在京设节度使，边军则设都统制。
见众人神色怪异，张敬唐呵呵一笑，说道：“那小子甚是张狂，突骑营里那些个刺儿头，且看他能否镇得住。镇得住呢，我等开国一脉自会扶持贾家后人；镇不住，哪儿凉快他滚回哪儿去，咱们军中可不要那眼高手低的废物。”
堂上几人相互对视一眼，这一回众人皆点头应允。
达成一致后，便又将贾瑞唤了进来。
贾家有人前来，于他们而言实乃意外之喜。
已然三十余载，贾家未曾有人入京城军营为武官了。
大周太祖、太宗之时，开国一脉的四王八公何等的威风凛凛，待到太上皇景和年间大军北征，开国一脉唯有贾代善还勉强撑得住场面，已然不是景和功臣的对手了。
时至今日，太上皇景和天子已然退位为太上皇，隆安帝承继大统为天子，那开国一脉愈发七零八落，被人压制得几无喘息之力。
好容易有个王子腾，乃是贾家姻亲，勉强将那大旗撑起。
却遭人暗中算计，被逐出京师、前往边关做都点检去了。
开国一脉亦非不欲重振威名，只是当年纯粹凭军功发迹者唯有宁荣二公，贾家于京营经营两代，根基深厚，除了贾家再无旁人能够真正引领以四王八公为主的武勋集团。
便如这铁骑营，拆分来去，上至节度使，下至副使与军统制，依旧多是曾在宁荣二公麾下效力的旧部。
“小子。”一脸粗犷豪放的牛振勇对贾瑞说道，“老夫年近六十了，十六岁从军之时，便是追随你家曾祖父老荣国公，而后又跟着你堂伯祖代善公，那两代荣国公与宁国公皆是军中的英雄豪杰，你可莫要给你家祖先丢了颜面。”
贾瑞呵呵一笑，说道：“既入军营，自是要重兴祖宗荣耀。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牛振勇一怔。
半晌过后才又接着道：“便将你安置在突骑营了。京师三大营之中，铁骑营最为紧要。铁骑营下辖三十余营，突骑营最为彪悍勇猛，且看你能否镇得住了。”
牛振勇言罢，便招了招手。
那个在营门口如石块般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将过来，行了一军礼。
“此乃突骑营骁骑副尉赵石头。”牛振勇道：“这是新来的骁骑尉贾瑞。”
赵石头果真人如其名，整个人恰似石块一般冷峻坚硬。
冷眼打量了一番贾瑞，赵石头心中暗忖，这小白脸不知发了什么疯，竟跑到军营里来……
贾家的人，喝酒、听戏、逛妓院倒是一个比一个在行，真不曾听闻贾家有哪个人习武通兵事的，突然跑来这么一位，上头又似玩笑般将其安置在突骑营……
这小白脸恐怕是要遭殃喽。
赵石头真名赵岩，在军中已历十数载，乃是个老油条了。
对于贾瑞这般纨绔子弟，赵石头横竖瞧着都不顺眼。
况且突骑营又向来是强者为尊。
而贾瑞这一身细皮嫩肉的……
他似已瞧见贾瑞受窘的模样，眼底深处隐有一丝笑意。
牛振勇这般更老的兵油子，怎会瞧不出赵石头眼中之意？
只是军中规矩向来这般，牛振勇叹了口气。
拍了拍贾瑞的肩膀。
小公子啊，好自为之吧。
又拿警告的眼神瞅了赵石头一眼。
你们可莫要闹得太过火了啊。
贾家后人好容易有个敢到军营中来厮混的，可莫要玩出个好歹来！
牛振勇虽为四王八公开国一脉的武勋后裔，也有心关照贾家后人。
然军中的底线却是不可破的，不然当年贾赦也不会灰溜溜地跑回来了。
在牛振勇眼里，好戏即将开场了……
